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二八


  胡、陳二位一聽,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一夜,他就住在胡家。夜深人靜,他卻久久不能入眠。二十七歲了,自己走過了一段多麼曲折、難辛而漫長的學畫道路。胡沁園與自己素昧平生,卻一見如故,傾力相助,這使他鏤骨銘心,永遠、永遠難以忘懷。

  三天后,他回家取了衣服、日用品,搬到胡沁園家住下了,開始了嶄新的讀書、學畫生活。

  胡沁園從與阿芝的短短接觸中,深深感到這孩子不但聰敏、好學,而且性格剛毅、正直、不媚、不阿、落落大方。他們之間的社會地位相去很遠。在這快近暮年的五十多歲的當頭,接來一個貧苦農家的孩子到家裡讀書學畫,畢竟是不尋常的事情。胡家是遠近聞名的書香世家,深宅大院,氣宇軒昂,一般的人是不便也不好進來的。他所以決定收阿芝為門生,除了看出阿芝的才力有過人之處以外,還深受阿芝剛直不阿的品格所感動。但是,也暗暗有些擔心,怕家人偶爾有不周之處,而傷害他的自尊心。所以,他對於阿芝的學習、生活起居,都親自做了周詳的安排。他特別關照家裡幾個子侄和家人,不能對阿芝有任何怠慢、冷落的表現。

  他將正房西邊一間原為二公子讀書的房子騰了出來,打掃得于於淨淨,給阿芝住;而將二公子安排在其他的地方,一切能夠想到,他都一一想到了,安排停當了。

  晚飯後很久,天已經漆黑了。胡沁園轉過後花園,到西南角的一個翠竹掩映的去處,只見室內還亮著燈。這是陳少蕃老夫子的住處。他原先住在前院正房的東頭,住了一段,嫌那裡不安靜;胡家客人又多,時常要去應酬應酬,浪費許多時光,於是就搬到這個僻靜的地方來了。

  胡沁園輕輕地叩了三下門,陳少蕃開門一看,見是胡沁園,有點驚訝。因為半年多來,白天,沁園到這裡坐坐,談詩論畫,是常事;夤夜造訪,還是第一次。他不知沁園有什麼急事。

  他將自己的座位讓給了胡沁園,自己拉過一把椅,對著胡沁園,坐了下來:「沁園兄這麼晚,有什麼事?」陳夫子滿腹狐疑。

  胡沁園微微一笑:「純芝已經來了,明天要授課,按照老習慣,是否要給他取個名,取個號?」

  「需要。」陳夫子回答說,他欽佩沁園想得周到:「不過叫什麼名字?」

  胡沁園沉思了一下,試探地說:「是不是取璜字,王旁,黃。」

  「好,半璧形的玉,有意思。」陳夫子贊同地點點頭:「號什麼?『瀕生」如何?」

  「不錯!」胡沁園叫了起來。「湘江之濱生長。湘江的兒女,好。」

  他沉吟了一下,又說:「畫畫恐怕還要個別號,歷代都這樣,雅致而有風趣。叫『白石山人』吧,他家離白石鋪很近。」

  陳少蕃高興地點了一下頭。他心裡暗暗為胡沁園對這樣一個農村貧苦孩子的慷慨仗義、一往情深、刻意扶持的崇高美德所深深感動。同時,也為阿芝能有幸遇到這樣的恩師而使自己的事業有新的轉機而慶倖。在見到阿芝之時起,他自己也暗下決心,要不遺餘力地盡到為師的責任,教好阿芝。

  第二天吃過早飯,阿芝梳理整齊,帶著《唐詩三百首》,踏著輕快的步伐,來到陳少蕃的住房,開始了新的學習生活。

  跨進門來,只見胡沁園、陳少蕃早已端坐在北邊向南的座位上,朝他微笑著。

  他心境異常的激動,覺得心跳動得很厲害。他努力平靜了一下,向兩位師長深深一躬,請了早安,站在一旁。

  胡沁園今天心情特別好,換了一件他乎時接客時穿的深藍色隱花的長衫。他看了一下陳少蕃,對阿芝說:「昨晚同陳老夫子商量了一下,我們想給你起個名號,單名叫『璜』,號『瀕生』,別號『白石山人』,你看如何?」接著,他簡要介紹了名號的含義。

  阿芝一聽這雅致的名號,十分高興,不住地點頭稱好。

  近現代史上蜚聲中外畫苑的一代宗師的姓名——齊白石,就是這樣誕生的。這名字伴隨著他一生輝煌的繪畫生涯,越過國界,傳遍五洲四海,以至於到現在,「齊純芝」的姓名幾乎不為人所知曉,而「齊白石」三字,卻與光輝燦爛的中國繪畫藝術聯繫在一起,名震中外。

  正是考慮到這種種的原由,本書也就從這裡開始,正式用齊白石的名字,繼續書寫他光輝的一生。

  胡沁園滿意地點了點頭:「今天由陳夫子授課。具體的,他會同你談。」他站了起來,對陳少蕃說:「我失陪了。長沙譚君今日來家,我去應酬一下,這裡你作主了。」說著,抬腳踏出門去。

  陳少蕃送走胡沁園,在白石的對面位子上坐了下來,說:「從今天起,開始閱讀《唐詩三百首》。這是乾隆年間蘅清退士編的。有不少膾炙人口的名篇。唐代的幾位大家,如李、杜、王維、白居易、駱賓王等,都有佳作在內。讀完這本書,再攻《全唐詩》。先要熟讀,能流暢地背誦,再通字義、得要旨。」他仰起了頭,看著天花板:「我每五天,給你講一次,主要是五言、七言絕句律詩的特點和格律方面的知識,然後慢慢學做詩。」

  白石開始攻唐詩。由於小時候讀過《千家詩》,有一定的基礎,而且,不少的詩,他早就會讀、會背了,所以這次讀唐詩,就不那麼費勁。不過要真正體味詩中的意境、情趣、寓意,瞭解它的創作背景、典故的出處等等,可就不容易了。

  每天早晨天剛亮,他就悄悄來到花園池邊的柳蔭下,輕輕地誦讀詩句。這是一天裡腦子最清醒的時刻。早飯後到下午,他回到屋裡,就默寫詩句,並練習寫字。晚間作畫到深夜。天天、月月如此。

  兩個月過去了,胡沁園聽到陳少蕃私下介紹白石學習很好的情況,十分高興。今天有點空,他決定親自檢查一下白石的學習。方法就是抽查背誦唐詩。

  白石把書輕輕地放在桌上,站在兩位老師的面前。陳少蕃示意他坐下,問:「唐詩背了幾首?」

  「都會背了。」白石胸有成竹地答道。

  陳夫子微微一震,說:「那你隨便背兩首。」

  白石機靈地轉動了一下眸子,順口背出了韓愈的《山石》、柳宗元的《漁翁》和孟郊的《遊子吟》。那清亮的吐字,抑揚頓挫的聲調,飽和著感情色彩的詩意表達,感動了兩位老師。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陳少蕃說:「背一下白居易的《長恨歌》。」

  白石流暢地、感情濃烈地背了下來。

  胡沁園很滿意,站起來,親自取過紫砂壺,倒了一杯芳香四溢的茶,遞給白石:「潤潤喉,再背一首《自夏口至鸚鵡洲夕望岳陽寄元中丞》。」

  白石接過茶杯,一飲而盡,接著朗朗地背了下來。

  陳少著聽罷,隨口吟出:「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

  「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白石接上來,一口氣背了出來。

  「這是誰的作品?」胡沁園問。

  「李白的《關山月》。《關山月》是樂府中《橫吹曲》名。」

  白石話音剛落,胡沁園又朗誦上了:「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乾。」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白石一念完,接著說:「這是岑參的《逢入京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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