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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小住了三天,春君為他準備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他自己精心挑選了幾張畫,背著文房四寶,踏上了去竹沖韶塘壽三爺家的路。

  壽三爺,本名胡自倬,號沁園,又號漢槎。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少年時代,他受過嚴格的、系統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教育,書、詩、琴、畫,都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他先祖原想他長大後,能登科及第,為國效命。誰知道,他長大後,清王朝國勢江河日下,腐敗不堪。他痛心疾首,絕了科第的念頭,過起了以詩畫排遣消閒的隱居生活,集中全力於繪畫藝術。

  竹沖韶塘這地方幽靜、雅致。沁園把這裡的一間書房起名為「藕花吟館」,時常邀請朋友,在這裡聚會,吟詩論畫。

  他生性任俠、豪爽,很有風雅,素喜交友,所以這裡常常高朋滿座。家勢到他這時雖不十分殷富,但他依然不惜重金,搜索名家字畫。

  他工漢隸,工筆的花鳥草蟲,也很拿手;詩也寫得很是清麗別致。

  阿芝的畫,他早就看到過。一個木匠能畫出這樣的畫,也難能可貴。幾次去杏子塢,想會會阿芝,可惜阿芝不是剛走,就是未回,一直未能謀面。誰知這一次在賴家意外地會見了,他十分高興。

  今天是他們定期的詩友會,也是阿芝要來拜訪他的日子。他之所以約定阿芝今天來,就是想讓他會會自己的詩友。

  這天一早,詩友們陸續地來了。相別多日,大家一見面,就互相問候著,談笑著,歡聲滿堂。沁園沒料到今天會來這麼多人,眼看屋裡坐不下了,便囑咐家人,搬到後花園去,多設椅凳。然後帶著詩友,徐徐向花園走去。他知道阿芝還沒有到,便悄聲告訴門人:「有一個芝木匠齊純芝來了,你馬上通報一下,不得怠慢。」

  阿芝因為打聽胡沁園的家,走了不少彎路,後來是一個小孩把他帶到了這裡。

  「純芝來了啊,歡迎,歡迎。」胡沁園說著,站到了阿芝的面前。

  阿芝深深一躬,內疚地說:「學生來遲了,走錯了路。」

  「一回生,二回熟,沒關係。大家都在後花園等你呢,走!」他拉著阿芝的手,朝後花園走去。

  花園雖然不大,卻也精巧雅致。一處假山,天然成趣,坐落在寬大的池中。池裡的荷花盛開著,發出陣陣幽香。四周植著許多斑竹,這就是有名的湘妃竹。

  園中央擺了三張圓桌,成三角對峙之勢。坐滿了人。一大家品著茶,吃著糕點,交頭接耳,談論不絕。

  沁園拉著阿芝,站在自己的座位旁,掃了全場一眼,介紹說。

  「諸位,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白石鋪百里聞名的芝木匠、齊純芝師傅,他不但會雕花,手藝高超,還是一位不為世人知曉的繪畫能手,今天參加這個盛會,我們又多了一位朋友。」

  他說得神彩飛揚,十分得意,說完朝阿芝微微一笑。

  阿芝向大家深深一躬,英俊、白淨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大家熱烈地鼓起掌來。

  胡沁園讓阿芝坐在自己的身邊。阿芝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文人學士聚集在一起,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場面,不免有點拘束;但沁園的獎賞,這麼多素不相識的詩友們的親切目光,又給了他很大的鼓舞與力量。

  對詩開始了,大家念著自己的得意之作,五言七言,絕句律詩,各種詩體都有,勾起了阿芝對楓林享蒙館那段短暫的、美好的生活的回憶。園中歡樂的聲音,又把他從往昔的回憶之中,召喚了回來。

  沁園餘興未盡,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俯下身於,悄聲地問:「盛況難再,你能否畫幅畫,助助興?」

  阿芝吃了一驚,愕然地望著沁園:「這高士林立,我哪敢班門弄斧?」

  沁園笑著,親切地鼓勵他:「不要緊,都是自己人。學習上要互相切磋,本也沒什麼。你不妨試試。剛才好多人就提這個建議。膽大些,動手!一切畫具都準備好了。」他期待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阿芝的臉部。

  阿芝沉思了一下,說:「那就試試吧,借此求教于老師們了。」

  阿芝站了起來,向沁園行了禮:「學生遵命了。」說完,走到畫案前,提起筆,上下左右看了一下宣紙,便在紙的左下邊,很快勾勒了一枝枝幹,蒼老、崢嶸、換了一支筆,蘸著飽滿的珠紅,輕重不一地在枝枝幹幹上點畫了起來。幾分鐘後,一枝傲霜鬥雪的臘梅,卓然出現在宣紙上。

  這時的阿芝,只顧疑神走筆,忘記了周圍的一切。接著又在畫面的中幅,用淡淡的墨水,勾勒出一帶寒江,江畔僅有孤舟,岸上無一行人。

  沁園仔細地看著,暗暗地思忖,這位青年人,意境如此開闊,若有名師指點,一定會如破土的春筍。他這做霜鬥雪的臘梅,不正是表達了他的理想與追求,既是向人間報春,又是呼喚著他自己的藝術春天到來麼?

  沁園後悔自己結識純芝太晚了;但又慶倖自己終於結識了他;而且有這個難得的機會,看看他的創作。

  阿芝放下了筆,漲紅了臉,向沁園和大家又鞠了一躬,退到後面去了。

  沁園把畫高高地舉起,人群中又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畫的不錯。」沁園高興地點點頭:「意境高,有韻致。」

  「沁園兄,你何不題上一款,以作紀念?」有人提議說。

  「說得有理。」胡沁園將畫放在案上,笑吟吟地提起了筆,沉思了一下,便在左上面寫了起來:

  藕池相聚難逢時,

  丹青揮灑抒胸臆。

  寄意臘梅傳春汛,

  定叫畫苑古今奇。

  齊純芝作畫,胡沁園題。

  寫畢,他把筆一扔,問:「何如了」

  大家又報以一陣熱烈的掌聲。

  十五、白石山人

  午飯後,胡沁園給阿芝介紹了他家裡延聘的老夫子陳少蕃,他是上田沖人,湘潭名士。沁園指著少蕃說;

  「純芝,你如果願意讀書,就拜在陳老夫子的門下。他是我們湘潭的飽學之士,滿腹經綸。」

  阿芝忙說:「承蒙二位恩師不棄,父母也是願意叫我聽三相公的話,只是家窮,……」話未說完,胡沁園攔住說:「我跟你說過,賣畫養家,你的畫,可以賣出錢來,別擔憂。」

  「只怕我歲數大了……」阿芝已經二十七歲了,快到而立之年、想到這裡,他未免又有些躊躇。

  沁園一聽,笑了:「你不是讀過《三字經》嗎?『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你今年二十七歲,何不學學蘇老泉?」

  陳少蕃點點頭,接著沁園的話說:「賈島寫過一首詩,叫《延康詩》。詩中寫道:『寄居延壽裡,為與延康鄰;不愛延康裡,愛此裡中人。人非十年故,人非九族親。人有不朽語,得之煙山春。』這『裡中人』是誰?」他看了阿芝一眼,接著說:「就是著名詩人張籍。張籍的家境十分貧苦,但是,他肯在困厄之中學習,成了名顯一時的詩人。韓愈、白居易都推崇他的詩文。韓愈說他『龍文百斛鼎,筆力可燭紅』。白居易稱讚他『尤工樂府詩,舉代少其倫』。他一生不斷追求不斷碰壁,但至死不折。」

  「這樣的人,在歷史上何止張籍?」胡沁園長長地歎了一聲。

  「你要讀書,家裡困難是實在的,我還能收你的學俸錢?」陳少蕃懇切地說。

  阿芝為兩位師長的深情厚誼所感動了:「既然先生這樣提攜我,器重我,我就道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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