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二三


  有了這個畫譜,他如魚得水。在承接雕花木活時,更是得心應手,他變化無窮地進行設計,創造出了許許多多使百里之內的鄉親們歎為觀止的佳作。

  雕花推動著他的繪畫學習,繪畫成果又深化、豐富了他雕花的表現手法。「藝術匠」的聲譽已經遠遠超越在周之美之上了。而周之美,這位在阿芝人生道路上起過重大作用,淳樸、正直的民間藝人,對於門生的每一進步,都感到由衷的高興。

  「我知道這孩子不一般,有出息。」周之美曾深有感慨地對別人說過,「人窮不怕,就怕志短。這孩子從小有志氣,幹什麼,學什麼,認真得很。」

  《芥子園畫譜》把阿芝的全部愛好、興趣、精力,統統吸引了過主。他在這個精心裝訂的十六本小冊子裡,傾注了全部的情感。

  他二十六歲了。離第一次勾影這個《畫譜》,已經過去六個年頭了。這六年間,他不知按照這《畫譜》臨了多少遍,積累了上千張的手稿。他的第一個女兒,已經能天真地學著父親在紙上畫畫了。

  在祖國深厚的藝術土壤之中,他逐漸走向了成熟。從楓林亭蒙館畫雷公神像到如今臨摹幾千張畫,二十多個年頭,飽含著他的血與淚,他執著的追求與熱切的期待,以及那說不清道不盡的歡愉與惆悵,他走過了一條艱辛而光輝的藝術之路!

  他的畫,漸漸地在白石鋪方圓數百里的農村,流傳開來,享有了聲名。

  「阿芝,還記得我嗎?」一個瘦長個子,方臉,穿著一身紫藍色長衫的年青人,走進門來。

  阿芝抬頭一看,挺面熟的,可是記不起來了。他放下筆,站起來,親切地招呼客人坐下:「你是?」

  「我小名叫阿靈,瘦靈子啊!」那人自我介紹說,「王爺廟上蒙館,我坐在你左邊前面的第三個位上,忘啦?」

  「噢!」阿芝叫了一聲,突然間兒時那漸漸淡漠了的往事,又在他心靈的底層顯現出來,「一晃十多年了,你都好啊!」

  「馬馬虎虎地過吧!」阿靈淒然一笑,「聽說你不錯,出師了,有一手好手藝,畫也有了很大的長進。」

  「隨便畫畫,還是老樣子。」阿芝為他斟茶,「這麼老遠跑來。你一定有什麼事?做家具?「

  「一樁小事。」他忽閃著那雙依然有神的眼珠子,「家父對你的畫很欣賞,知道你是我的同窗好友,叫我找找你,看看繪畫個畫。」

  「畫畫?」阿芝看了他一眼,反問一句。

  「是的。小時你還欠我一張呢!」阿靈頑皮地看著阿芝,哈哈大笑,「忘啦!為你的畫,我流了不少鼻血呢!」

  阿芝也笑了:「你還記得那些事啊!」他不好意思地將臉別了過去。

  「記得,記得。什麼事都忘了,就這一件記得。」阿靈興奮地沉浸在回憶之中,「那天在柏樹林子,胖子搶了我手裡你送給我的畫,我怎麼也不幹,就去追,不小心,石頭一絆,跌得人仰馬翻,碰破了鼻子。周先生告到家父那兒,回家罰我站了半天呢!」

  他邊說,邊伸出右手,在空中有力地比劃著,把阿芝的思緒帶進了那甜蜜的回憶之中。

  「你這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阿芝高興地說,「你父親要畫什麼?」

  「春天,我們家新翻蓋了房子,已經搬進去住了。母親看著原來那個觀音菩薩像舊了,就讓父親找人再畫一張。前些日子,我姨父來家,說你在他家做家具,不但手藝好,還畫得好,臨走前還給他畫了一張佛像,對嗎?他讚不絕口。」阿靈呷了一口茶,「母親一聽,讓父親找你。父親一打聽,知道我與你同窗讀過書,就叫我來了。我今天還怕碰不上你呢。」

  「畫得不太好。」阿芝沉吟了一下,「既然你親自跑了這麼遠,我試試看。」

  他利用晚上的時間,展開素紙,一筆一劃,精心地畫了起來。如今好辦了。有了畫譜,加之他這麼多年的臨摹,功力不淺了,所以也不覺得費勁。三天后,他就托人將觀音像給阿靈捎去。

  不知是何年何月開始,他漸漸地日間做雕花木活,夜間潛心畫起神像來。他繪製了許許多多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天國裡神仙們的形象。以前,只是勾勒,臨摹,如今,是正式開始獨立的藝術創作了。

  在這四、五年間,他的畫同他的雕花手藝一樣,一傳十,十傳百,在湘潭的農舍,在有錢人家的深宅大院,在閨閣繡房,談論著、流傳著、觀賞著。

  他的繪畫生涯,就這樣作為雕花木匠的一個副業,正式開始了。

  他師承《芥子園畫譜》中文人畫的技藝與手法,但是,他的熱烈的追隨者、崇拜者,開始時不都是文人學士,更多的是那些淳樸的農民——寄希望于彼岸天國的虔誠的佛教信徒。

  如果說,一切美的藝術,起源於人類童年時代巫師的祝祈盛典,那麼,中國綿延幾千年的畫苑藝術,同樣可以找出它根植于華夏漫長的宗教活動的根據。這種藝術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幾世紀商周時代的青銅器,公元四世紀到十四世紀的敦煌壁畫、雲崗石窟。漢以下,從吳道子到石濤這千年中的無數畫師之中,他們的探索道路不都是或多或少與宗教畫有著一定的聯繫嗎!

  齊白石從最初的畫雷公爺到二十六歲時為鄉親們大批的畫神像,正是他在絢麗多姿的繪畫生涯中邁出的重要一步。

  找他畫畫的人,越來越多。有的自己拿紙來,有的給酬金。

  請雕花的,請繪畫的,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給這個破舊的、寧靜的農家小屋,平添了熱鬧歡樂的氣氛。

  婆婆年逾七十。她經歷過種種的生活煎熬。如今,她看到來找阿芝的人一天天的多,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她從來者殷殷的語調裡,從那友善而帶著欽佩的臉容上,切切實實地感覺到阿芝在走向成熟。

  十三、門牆問師

  昨夜為了趕畫一幅佛像,阿芝睡得很遲。一覺醒來,已是紅日中天,燦爛的陽光透過婆娑的樹葉,斑斕地照射在窗前桌面上的畫稿上,把那佛像照得五彩繽紛。

  他趕緊跳下床。連續不斷的日間細木雕花,夜間畫佛像,使他感到疲倦。眼球上還充滿血絲,臉龐也有些浮腫。不過,他自我感覺比前幾天好多了。

  找他畫畫的人,越來越多,似乎有取代找他雕花的趨勢。

  今天這幅畫,是公甫托三弟齊純藻帶口信來要求畫的。

  公甫的叔叔齊鐵研約了十幾個朋友在寺觀裡讀書。純藻為這些讀書的公子們做飯,幹些零活。

  阿芝洗過臉,把佛像掛了起來,細細地端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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