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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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難解難分 「陽春三月,垂柳吐絮,布穀催春。群山環抱之中,一塊塊在明亮的陽光下閃著耀眼金光的水田裡,農民們吆喝著,揮鞭趕著水牛,在犁田、整地。 阿芝一身的泥水,赤著腳,提著一個空水壺,拖著疲憊的身子,慢慢地向星斗塘走去。 牛,爸爸已經趕回去了,他想到這裡洗洗腳、歇一歇。這裡是他從童年時代開始最愛的地方,青青的野草,枝繁葉茂高大挺拔的楓樹,夏季裡蓋滿了水塘的碧綠寬大的荷葉上面滾動著晶瑩的串串水珠,總是象詩篇一樣盤旋在他的腦海裡。對於自然景物,對於一切有生命的東西,他好象比別人更為敏感。這恬靜、幽雅的處所,孕育著他多少個春夫的夢。 他在水塘右邊一個長青石板上坐了下來,把腳伸進了水中。 遠處夕陽將下山了,半天的晚霞,把黃昏前的天際染得斑斕多彩。餘輝落在他的臉上,映得面孔通紅通紅的。 他低下頭,看著平靜的水中倒映著的群山、樹木,以及他自己的身影,他漸漸地意識到自己已是成人,充滿著瑰麗的、夢幻般的童年,已經同自己告別了。 春君來家後,他感到自己起了變化;他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有這個感覺。三個月前,公公去世了,按照鄉里的習慣,這個齊家,除了爸爸,他算是主要成員了。他意識到這副家庭的重擔,將會逐漸地落到自己的肩上。 未來會怎樣?他說不清。也許因為讀過幾天的「之乎者也」,對於人世,對於生活,他似乎認識得比他的父輩要深刻得多、廣闊得多。 公公撒手去了,這打擊是刻骨銘心的。他做夢也沒想到老人家走得這麼早,這樣匆匆。他經歷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生離死別的苦痛。 兒時,公公教他識字的情景;用那件舊羊皮襖裹著他睡覺時的溫暖;風雨交加,道路泥濘,艱難地背著他去楓林亭上學的恩愛;……這一切一切,在他淚水摸糊的視野裡交織著,清晰地呈現了出來。他怎麼能夠忘卻這位辛勤了一生、把全部愛都傾注給了自己的公公呢! 阿芝第一次到星斗塘,是公公抱著他來的;星斗塘許多神寄的故事與傳說,是公會首先告訴他的。這裡的一草一木都能勾起他對童年時與公公一道遊玩的回憶。江山依舊,人事全非,他的心裡升騰起思念、惆悵的思緒…… 他突然感到大腳趾被鉗子夾住似的疼痛,急忙從水中抽出一看,腳趾涔涔地滲出殷紅的血。 他慌忙地擦洗著,希望止住血。爸爸不知什麼時間來到了身邊,一看這情景,心疼地說; 「這是蝦子欺侮我的兒啊!」說著,俯下身子,拉過他的腳,仔細看了看,撫摸了幾下,要領著阿芝回家去。 「疼嗎?能走嗎?」 「不疼,能走。」阿芝搖搖頭,可是,並沒起步,又問爸爸:「爸爸,這塘裡還有好啊?」 「多得很,」爸爸張開兩隻大手,比劃著,「這蝦有兩隻大腿,象一雙鉗子,真厲害,挾住你,死也不放。」 阿芝聽了,很感興趣,又問:「為什麼很少見到,我常常來,只見水裡遊的魚?」 「它的身子是透明的,在水裡,你不仔細瞧,是不容易發現的,它也不輕易浮上來。你再仔細看看,那不是?那不是?」齊以德指著水裡的一群蝦子對兒子說。 這新鮮玩意兒的發現,轉移了阿芝對公公的思念,也使他忘卻了腳趾的疼痛,他站起來隨著爸爸回家了。 阿芝從此再也不敢隨便到塘裡洗腳了。生怕再冒犯了這些蝦,受到那鋒利的鉗子的懲罰,讓爸爸、媽媽擔心。 不過,對於這厲害的小生命,他從此卻充滿著異常的興趣,這大約是出於他的天性吧! 自從他學習畫畫後,他就不一般地看待這些小生命。樹木、花卉,為了畫得更「象」,他常常跑到楓樹下、花草旁,仔細地觀察樹木的葉子、枝權是怎樣生長的;開放的花朵有幾個花瓣,花心是什麼樣;蟬透明的翅膀上有什麼花紋,……大自然的一切他都認真地看,看個夠。至於新鮮的、從未見過的東西,更是吸引著他那永無止境的好奇心,促使著他去探索個究竟。 記得公公生前,有一次,悄悄告訴他,肖家從山上抓到一隻野兔,很好看。他一聽,立刻跑了去,看個沒完沒了。家裡等他回家吃飯,到處都找不到他,後來才在肖家的兔子籠邊找到了他。媽媽很生氣,叮斥了他一頓,他,卻天真地、帶著幾分的滿足,笑了。 公會最瞭解孫子的心情,過了半個月,也從山上給阿芝抓來了一隻野兔。他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公公多好!他總是默默地、悄悄地辦著阿芝所企望的事。他高興地摟著公公的脖子,用那嫩嫩的臉蛋,親呢地貼著公公滿是鬍鬚的嘴擦著。 這兔子比肖家的更好看,雖然小了點,但渾身是潔白的毛,兩隻豎起的大耳朵,一對明亮的、金黃色的小眼睛,機警地忽閃著,招人喜愛。 那一天,整整一個上午,阿芝守著兔子,從頭到尾,到它的四腳,看了又看。他發現兔子的後腿比前腿長。為什麼長?他說不清。反正長,畫時畫長些,就是了。 公會牽著牛,緩緩走來。阿芝早在門口張望著,飛快地跑了過去,雙手背在背後,神秘地問:「公公,我送你一件頂好頂好的東西,你猜猜,是什麼?」 公公知道他會送什麼。阿芝畫畫,入了迷了,這,他同全家都清楚、都驚奇。夜闌人靜,阿芝沉沉入睡後,公公同婆婆、他的爸爸、媽媽不知議論過多少回。老人無法明白,那比例不勻。色彩單調、十分幼稚的畫,對於他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吸引力。 楓林亭輟學後,阿芝畫的更多了,更勤了。他有一個自己用紙糊的袋,裡邊精心地藏放著一張張的畫。他的小夥伴是他這時期作品的鑒賞家。 大人下地勞動了,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於是,夥伴們來了,爭著要看他的畫。他從紙袋裡,一張一張地取了出來,貼在牆上。上上下下,都貼滿了,好象在舉辦一個個人畫展。 畫面上有楓樹,有王爺廟,雜貨鋪的老頭,雷公爺爺,還有雞,沖天的春燕,佇立遠望的白鷺,以及芍藥、牡丹等等。幾乎他眼中所見到的大自然的一切,他都用一管筆,把它們的形與影,記錄在紙上。色彩是單調的,可春意盎然;難免幼稚,卻不失純真、浪漫的情趣,濃郁的生活氣息。 公公是在他們歡樂得忘掉了時間的時刻,悄然來到這個「展覽室」的。 阿芝沒有料到公公會突然地到來,不知所措。心裡七上八下,擔心公公責怪他。其實,他哪裡知道,不但公公,全家人都不止一口欣賞過他紙袋裡的畫。 公公好象猜透了他的心思,把他拉到懷裡,故意問:「畫得真不錯。什麼時候畫了這麼多?」 「好久了,閑著就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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