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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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耕讀生涯 阿芝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樣喜歡畫,象著了迷一樣,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能分散他對於繪畫的熱烈追求。一天不拿筆劃上個什麼鳥呀、花呀、雞呀、牛呀,心裡就很不踏實。 春天裡,白鷺來到這碧綠的山村,在耀眼的陽光下這些美麗的鳥漫步在田野水邊,那長長的頸項,那雪白雪白的羽毛,那高雅自恃的神態,使阿芝心醉。他坐在小山坡上,靜靜地看著這一群「小天使」,在湛藍的天幕了,在蔥郁、翠綠的樹叢中,輕盈地舒展自如地起落著,他仿佛來到了一個聖潔的、幽靜的世界裡,大自然多美好。能用自己的筆,把這明媚的春光、春天裡一切活動著的生命留下來嗎?於是,他拿出了筆,畫了起來。他認真地看著,畫著。雖然是第一次畫這「小天使」,但是,主要特徵他還是抓住了。畫上的鳥那細長的腳和頸項,使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白鷺。 同窗好友,是他第一批最忠誠的讀者和觀眾。當他們第一次看到阿芝的白鴛圖時,個個都高興得跳了起來。他們一邊拍手,一邊喊出了「真象,真象。你看,那收起的左腿,那將要展開的翅膀,快要飛了。」大家指劃著、議論著,早把周雨若的訓活拋到九霄雲外了。 這是王爺廟右後方松樹林的一角。僻靜、幽邃,一般人是不會到這個地方來的。自從先生公開在課堂訓斥了阿芝以後,阿芝和同學們就偷偷地到這地方來。 這是清朝同治年間,在這樣一個作繭自縛的年代裡,又在這樣一個位於神州腹地的偏僻山村,阿芝的畫,給這群純真的、智慧之花初開的孩子們帶來福音為蒙館裡平淡、刻板、枯燥、乏味的苦讀生涯,增添了幾分樂趣和活力。 白鷺畫的成功,同學們讚頌的目光,給了阿芝以無窮的力量。他堅持不懈地畫下去。學業上,他幾乎不用操多少心。這一點,外公一直是十分滿意的。他有相當的時間,可以用來畫畫兒。時間是屬他的。只是描紅紙,不敢再用了。外公說得對,那是公公、爸爸的血汗錢換來的啊!這一點,他是不會忘記的。 寒露過後,天漸漸有些涼意。公公咳嗽得很厲害,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齊周氏賣掉了幾十個雞蛋,請醫生給公公聽了脈,開了處方。公公準備去配藥,阿芝一聽公公要到鎮上去,附著他的耳朵,小聲說了些什麼,公公高興地點著頭。 傍晚公公回來,描紅本和筆給阿芝買來了,藥卻沒有抓,錢不夠啊!婆婆、爸爸、媽媽很生氣。這一夜,公公又是不斷地咳嗽。阿芝知道公公為了他的學習,藥都不吃了,眼淚潸潸地直淌。他用被子捂著頭,哭得很傷心。 一夜之間,阿芝似乎長大了許多,懂得了許多許多的事。他不再用描紅紙了,儘量地利用廢紙,仍然自由自在地畫。人物、花卉、禽鳥、草蟲之後,他開始畫山,畫房屋,畫星辰日月。…… 他現在才發覺,房子也不盡一樣,自己家的茅屋,街市上焦老頭的店鋪,結構別致的王爺廟,各各不同。過去他沒有認真留意它們之間的區別,而今要動手畫了,他必須仔細觀察觀察。 秋風帶著寒意,陣陣地掠過。漫山遍野的楓葉,紅了,枯了,落了,撒滿了山助、田野。 稻子早已收割。田裡整齊地排列著稻茬子。路邊、田埂上的幾枝枯草,在寒風裡搖曳。 周雨若看完了學生的功課,信步跨出山門,背著手,凝視著遠處起伏蒼茫的群山。 人間路到三峰盡, 天下秋隨一葉來。 他想起了錢昭度的這首《華山》詩,低聲地吟誦著,一股寂寞惆悵的悲秋情緒湧上了心頭。國事日非,不堪回首。多少有志之士,報國無門,浪跡江湖!昨天他接到朋友許明山的信,說憤於官場昏暗,掛印而去,隱居浙東的四明山區。其實,這樣的血性男兒,又何止許明山一人呢?為什麼天地間容納不下一個正直的人? 他心潮起伏,望著前面被夕陽燒紅了的山巒雲霞,周雨若沉思起來。 忽然左前方小山丘的楓樹林裡,款款地走出了一條水牛,寬大的脊背上,馱著一個少年,悠然自得地朝山門走來。他的視野,隨著這少年,慢慢地在移動。到了二百步左右的地方,他發現這少年正是外孫阿芝。 阿之見外公獨自站在山門口,慌忙跳下牛背,取下掛在牛角上的書本,把牛拴到樹幹上,快步向周雨若走來,深深地一鞠躬。 周雨若已經兩個月沒有見到阿芝了,十分思念。如今他突然出現在面前,使他百感交集。 外孫的中途輟學,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因為齊家實在太窮困。但是,只上了短短半年的學,就不上了,他為外孫感到十分惋惜。 「年景不好,阿芝他爸租的幾畝田,連種子都收不回來。阿芝弟弟剛出生幾個月,家裡好幾次都揭不開鍋。」齊周氏為了阿芝的輟學,又回到了娘家,坐在半年前同父親商量阿芝上學的那間書房裡,偷偷地流著淚,「這孩子實在可惜,家裡商量了好幾次,沒辦法,只好這樣了。」 周雨若愁容滿臉,靜默地聽著。 「你們的困難,我也知道。我是鞭長莫及啊:教蒙館幾個錢,夠什麼?還不夠你媽媽吃幾劑藥。」周雨若長歎了一聲說:「這孩子聰明過人,天分高,可惜出生在這樣的社會!」 齊周氏默默地啜泣著。周雨若不忍看下去,把臉轉過去,屋內陷入在沉寂、苦悶之中。 「罷,罷,罷,還是糊口要緊,讀那麼多的書有什麼用?我就是例子。」周雨若淒然一笑,「將來有可能,讓孩子學點手藝,養活自己,是第一要緊的啊!」 阿芝做夢也沒有想到會這麼早讓他輟學。晚飯後,媽媽把他叫到屋裡,把這不得已的決定告訴他時,他哇哇地大哭了一場。公公含著淚,左勸右勸,他才上床,又躲在被窩裡偷偷地飲泣著。 熱鬧的、有節奏的蒙館生活;外公讀《千家詩》到興奮得意之處的神態;畫雷公神像的難忘情景;廟後松樹叢中的快樂小天地;……這一切一切,一一展現在眼前,好象是昨天發生的一樣。然而這,切都要結束了,他是多麼依戀和痛苦。 下弦月的清輝,透過窗上的小孔,斑斕地傾瀉在屋裡、床上。他看著,想著。知道這一切已經不可挽回了。 他體諒爸爸、媽媽的處境。家裡又增加了一個弟弟。地裡收成不好,體衰年老的公公和爸爸不得不到外面去打短工;媽媽、婆婆裡裡外外,操持這個家,累得喘不過氣,直不起腰。他感到自己長大了,應該幹些活,分擔家裡的負擔與優愁。想到這裡,他倒平靜了下來。 他轉過身子,原來公公也沒有睡,仰靠著,不斷地抽著煙,煙袋鍋上的火星,隨著他一吸一吐明滅著。 第二天,他起得格外早,雖然眼睛有些浮腫,但是他還象平時一樣,這是他決心這樣做的,儘管他自己內心痛苦極了,但不能為難分公、婆婆和爸爸、媽媽。 他悄聲地附著媽媽的耳朵:「媽媽,我都知道了,你不要難過,我不上學了,幫家裡幹活。」 齊周氏忍不住嗚咽起來。阿芝本來是強忍著痛苦,見媽媽這樣傷心,自己的淚水也淌個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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