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齊白石 | 上頁 下頁
一一


  到了將近中午時分,他終於把焦老頭畫了下來,不但相貌相象,而且還很有神態。這使他十分興奮。

  他想檢驗一下同學們的眼力,但是主要還是想請同學們檢驗一下他的水平。下課後,他悄悄地把一些同學叫到山門外的一棵柏樹下,神秘地拿出了剛畫好的這幅人物肖像,問大家:「你們看,這畫的是誰?」他的目光盯著大家。

  同學們仔細看了又看,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焦老頭,雜貨鋪的焦老頭。」

  阿芝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對,就是他,焦老頭。象不象?」

  「象,象,象極了。」

  「象不象」是孩子們對一張畫的好壞的最高評判標準。因為在他們那樣的年齡,還有什麼比說「畫得象極了」更高的讚譽呢?

  阿芝獲得了成功。這成功更喚起了他畫畫的激情與興趣。而且:越來越多的同學們的索畫,使他應接不暇,這也成了他畫畫的推動力,促使他不斷地去畫。除了習字背書,他的全部業餘時間,都被畫畫占去了。

  畫畫,寫字;寫字,畫畫,他的精神多麼充實、美好。

  生活雖然艱苦,春荒時,家裡常常揭不開鍋,公公、婆婆不得不東家借一點,西家借一點,艱難度日。但是,阿芝的心裡卻是一片春光,充滿了歡樂。因為他在自己的小天地裡,創造著歡樂的生活。

  他不但畫人物,還畫花卉、樹木、飛禽、走獸、蟲魚等等。凡是所見到的一切,池都仔細地去觀察,他都去畫。

  水牛、馬、雞、鴨、魚、蝦、蝦蟹、螃蟹,他天天見到,十分熟悉,所以也畫得最多、最好。藍天上飛翔的春燕,綠蔭下小憩的耕牛,杏子塘裡撥著清波的鴨子,以及跳動於荷葉上的青蛙,如今都在他的筆下展現了出來。在詩意般的激情與朦朧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創造力。他陶醉了,興奮了,於是,他日復一日,一張一張地畫了下去。

  現在,阿芝怯生生地站在周雨若的面前。他看見外公變成了另一個人,往日掛在臉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預感到有什麼大事臨頭,惶恐不安地站著。

  「你把你的畫都拿出來。」外公終幹開口了,聲音不高,但威嚴、有力。

  阿芝打開紙包,不太情願地把這幾天的新作,放在桌子上。周雨若仔細地翻了一下:「只畫著玩兒,不學正經事。你看看,你耗費了多少描紅紙了?」

  周雨若是意外地發現這個「秘密」的。一個學生交描紅本時,裡面夾著一張畫著青蛙的描紅紙片,青蛙仰著頭,形象逼真,兩隻大眼很有神,只是腿畫得不太好。周雨若看了幾次,感到此畫已有一點根基,絕非小孩隨意塗抹的;但是,到底是誰畫的?他教蒙館不是一年兩年了,還沒有發現過這類事。

  他把那學生叫了來,盤問了好半天,那學生只是吱吱唔唔,不肯明說。

  「做人要老實,誰畫的就講誰畫的,有什麼可怕的?」周雨若有些火了。

  「是阿芝送給我的。」那學生偷偷看了先生一眼,聲音很小,但聽得十分清楚。「班上同學都有,一人一張,有的兩張。他畫得好,大家都想要。我們要還給他描紅紙,他怎麼也不要。」

  學生的回答大大出乎周雨若的意料。他忽然想起了阿芝的描紅本用得很快,不幾天就一本,原先以為他在練字,沒料到他竟是拿描紅紙畫畫去了。

  了是,他把阿芝找了來。

  「這是耍荒廢學業的,你要改。」周雨若坐在椅子上,又生氣,又憐愛地看著阿芝。

  雖然,周雨若自己也畫得一手好畫,但那是青年以後的事。象阿芝這麼大的年紀時,他潛心於詩書,根本沒有涉及畫畫,何況一個窮困家庭的孩子,連糊口都困難,哪有條件去畫畫。他公公當初送他上學,無非是想讓他識幾個字,不至於當睜眼瞎,免受人家的愚弄。

  傍晚回到家裡,簡單地吃了幾口飯,阿芝上床睡了。其實他哪裡睡得著呢!白天外公那嚴峻的面孔又浮現在眼前。外公在同他談話時,他很有抵觸,心想,寫完了字,畫幾張畫有什麼不可呢?對外公的話他聽不下去,外公還說了些什麼,他懶得去聽了,只是象上次觀察焦老頭一樣,細心地觀察起了外公的容貌、言談、舉止、衣著……琢磨著要把外公畫出來。他想著,看著,入了神。當外公叫他出去時,他都沒有聽見,還呆呆地站著。

  躺在床上,當天經歷的這一幕幕又重現在眼前,他覺得自己的想法有趣,決心把外公畫出來。

  他依然繼續地畫,只是秘密了些,不敢公開在課堂上畫了。外公這幾天好象特別注意他,到課堂時,總要到他的身邊站一會兒,這是過去沒有過的。

  周雨若從上次談話之後,十分注意檢查阿芝的作業。他發現阿芝的描紅本又撕去了不少。知道阿芝依然在畫,十分生氣。

  「最近畫了沒有?」他又把阿芝找了來。

  阿芝垂著頭,輕聲地回答:「畫了。不過大多是拿家裡包東西的廢紙畫,沒了,才拿描紅紙。」這是實話。上次周雨若談了那麼多的話,阿芝只記住了一句:「描紅紙來之不易,要珍惜。」所以,他就想了個辦法,把家裡包東西的紙,統統地收集了起來,一張張地理好,收藏起來。

  「書都背熟了?背一段我聽聽。」周雨若說著,念了一句韓愈的《師說》。阿芝接上去,十分順暢地一口氣背了下來。

  周雨著很滿意,他暗暗稱讚這孩子聰慧的天資。但是,對於他不聽他的話還是很惱火。在蒙館裡,師道的尊嚴,常常是靠戒尺維護的。可是,即使周雨若在震怒之中,戒尺始終沒有落到阿芝的手心上。他疼愛他的外孫的聰敏、好學,何況他並沒有因為畫畫而荒廢了學業。不過,今天他還是把阿芝帶到了課堂,明確地向學生們宣佈:「以後你們不要找齊純芝要畫,這不好,要荒廢學業的。今後誰要是不聽,我知道後,要嚴辦。」他揮舞了一下手中的戒尺。

  阿芝低下了頭,他理解外公的心情。

  下課後,同學們見先生回到了房裡,馬上把阿芝圍了起來,勸他:「都是我們不好,你不要難過。以後不要畫就是了。」

  「不畫?為什麼不畫!」一個穿著小馬褂、白淨的臉上閃動著一雙小眼睛的男孩說,「我爸爸說,讀書人,書、詩、琴、畫,都要精通,不然,算不得真正的讀書人。我爸爸天天教我畫畫,可就是學不會。那天,他從我書包裡抄出阿芝的那幅青蛙的畫,以為是我畫的,高興得不得了。我說是一個同學畫的,他很是稱讚,說這學生將來一定大有出息,要我也抓緊學,可我怎麼也畫不好。阿芝,你怎麼學的,你爸爸教你畫畫嗎?」

  阿芝笑了笑,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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