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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潘漢年同志(3)


  單是護送民主人士去華北這一件事,就歷時一年多(從1948年到1949年3月),據不完全的估計,路經香港坐船到解放區的知名人士——如沈鈞儒、黃炎培、馬寅初、郭沫若、馬敘倫、沈雁冰、葉聖陶,還有許多作家、演員,一位起義的國民黨軍長、一位西北軍的代表,最少也有350人以上。當時東北和華北一部分已經解放,所以我們可以租用外籍輪船開往東北,運出大豆、人參、藥材、土產……在港澳市場賣出,然後買進解放區急需的西藥、紙張、五金運回東北,也就趁此機會,讓民主人士搭船北上。

  據我回憶,開始幾次,國民黨特務和港英當局似乎沒有察覺。但是不久,當他們嗅到風聲之後,就警戒森嚴,多方阻撓。這件事,用現在的話說,完全是由漢年同志「牽頭」的,事無巨細,從要到華北去參加新政協的人士們自內地到香港起,歡迎、宴請、商談、幫助他們安頓家務,一直到妥善地送他們上船為止,他無時無刻不為這些事操心。當時,方方、尹林平同志已經回到東江根據地,章漢夫已經調往剛解放的天津工作,剩下來的除了許滌新、饒彰風、喬冠華和我之外,連平時搞文藝、跑新聞、管經濟的同志,也調來當旅館經理、碼頭接送人員和勤雜人員了。特別是一張小報透露了李濟深先生即將北上的消息之後,形勢就格外緊張了。

  那個時候,五角大樓和唐寧街的決策人物,始終抱著一個「劃江而治」的幻想,加上當時在南京當權的桂系集團也還在徘徊不定,因此,他們認為把李濟深先生扣住在香港,還不失為一個重要的籌碼。儘管李先生那時已下定了決心,用閉門謝客的形式來麻痹他們,但是李先生如何才能出走,倒真的成了漢年同志傷腦筋的問題。他辦事穩,抓得細。租哪一家公司的船?船長、大副、二副對我們的態度如何?這一條船上有哪些人同行?有幾個人認識李任公?人們帶的行李有多少,萬一要檢查時會出什麼問題?等等,他都縝密地考慮。

  在他確定了最保險的方案之後,再商定實際陪李先生出門、住旅館、搬行李、乃至保衛、放風,隨時向他報告消息的人選。他、饒彰風和我三個人在一家旅館守著一架電話機聽消息,直到聽到「船開了,貨放在大副房間裡,英姑娘沒有來送行」這個謎語一般的電話,才松了一口氣。計劃完全成功,李先生走了三天之後,報上才見消息,而這時他已經過了臺灣海峽了。事後有人開玩笑說,這樣於是會短壽的,他卻笑著回答:「這時候睡不著覺的不是我們,南京、上海、華盛頓的人才難受呢!」假如一個人做的工作量可以用時間來折算的話,那麼,這兩年他大概做了四年或者五年的工作。

  1948年冬,大局已定,蔣介石政府眼看要垮臺了,於是各方人物(包括外國人)又蜂擁地要來向我們摸底,拉關係。大人物不必說了,連在內地有點工廠和房產的人,也要來瞭解共產黨的政策。給他們看「文件」不行,一定要見人,見人,則最好是見潘漢年。像「兩航起義」之類的事,他都管過、談過,我不—一細說了。請問:在這樣一個兩軍對陣的決勝關頭,潘漢年同志究竟為哪一方面幹了工作?冒險拚死,為了哪一邊?把潘漢年咬成「內奸」的人也實在太蠢了!一年多的時間內,向解放區送走了上百位民主黨派負責人,能是「內奸」幹的事嗎?假若是「內奸」,那麼只要向他的主子放一次風,整個事情不就完全變樣了麼?

  潘漢年和董慧同志沒有兒女,但是他有無數個和他一起冒著生命危險一起為黨、為人民工作過來的戰友。「潘案」發生,受株連的人不少,在「文革」之前,就有人向中央寫信表示懷疑。當然,在那個時期,在「左」風全盛的時候,不僅「下情不能上達」,連有關部門也不能做出實事求是的複查、重審的。但是「潘案」的複查,終於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實現了!從這點也可以看出三中全會的偉大意義。我們黨的實事求是、有錯必糾的傳統,終於得到了恢復。潘漢年和董慧同志早在5年前去世了,我們這些無神論者不相信有什麼「地下」或「九泉」,黨給他們恢復了名譽,他們是不會知道了,但是,被株連的(死了的和活著的)得到了昭雪平反,潘漢年這個名字,他對党的一片丹心,終於可以寫入青史,令人長久垂念了!

  從1955年到現在,時間已經過了27年。國共兩黨分裂、合作、再分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類的鬥爭,在青年人心中已經是屬￿早已過去的事了。潘漢年同志就是在那種特定的環境下,在最前沿的陣地上,忠心耿耿地為黨工作了幾十年的好黨員。他冒過無數次危險,他見過許多大場面,他的「案子」來得那樣突然,問題又那樣嚴重,於是,這些年來,愛講閒話的人就給他編造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傳說。凡是偵探小說、推理小說中可以用得上的情節,都可以加在他的身上。我還不止一次聽到有人說他是個「放蕩不羈」、「神出鬼沒」的人物。現在,真相大白,本來面目得以恢復,我們和他一起工作過的人可以負責地說,他是一個對党忠誠,勇於負責,平易近人,而且是嚴守紀律、不自居功的優秀共產黨員。

  我曾問過他,他要我和楊度聯繫那一次,為什麼連姓名也不告訴我?他說:「這是紀律。」我說他見過大場面,如參加過長征,遵義會議後去過莫斯科,1936年到南京談判住在宋子文公館,蔣介石在西安被扣後宋美齡找他談話……這一類「可資談助」的事,連對我這樣的「老搭檔」(這是「文革」中一份雜誌給我加上的罪名)也是嚴守秘密的。我知道這些事,還是在1951年陳毅同志和漢年同志約宋之的和我談文藝工作那一次,經過宋之的的「窮追」才透露了一點的。我記得清楚,當我們要他多講一點的時候,他用上海話說:「吹捧自己的人頂著底。」(「著底」是上海話下流的意思)

  現在是20世紀的80年代,我們黨已經開始了歷史性的轉變。黨的十二大報告中的一段話我一直牢記在心頭:「我們在思想上堅決衝破長期存在的教條主義和個人崇拜的嚴重束縛,重新確立馬克思主義的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使各個工作領域獲得了生氣勃勃的創造力量。」記住過去的教訓,引為鑒戒,實事求是,埋頭苦幹,這就是產生生氣勃勃的創造力量的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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