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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常家渠是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山村,它的南側,雖然緊鄰著阜平到五台的東西大道,但村莊隱蔽在山溝裡,四周山山相連,道路不熟的人很難進來。這條山溝,兩面的大山很高,中間僅露著一線天空,敵人的飛機偵察和轟炸都很困難。我們就在常家渠隱蔽下來,等待時機。這是敵人沒有料想到的。

  為了不再暴露目標,我命令各部隊各單位分別隱蔽在山溝兩側的巨石下,草叢裡,一律不准燒火做飯,所有電臺繼續停止對外聯絡,外台不論如何呼叫,不准回答。因為,敵人雖在台峪造成錯覺,但情況仍然是嚴重的,我們依然沒有跳出約有兩萬敵軍的合擊包圍圈,集結在阜平至五台大道上的敵人主力,距我們隱蔽的常家渠僅十裡路。日軍派出的小股搜索部隊,有時同我們的哨兵只隔一個山頭,一個在山下,一個在山上。

  這麼一條小山溝,僅有幾戶人家,不說別的,近萬人的吃飯就是個大問題。多虧我們平時的工作做得扎實,老百姓把能吃的東西都拿出來了,熱情地對我們說:「山溝裡凡是可以吃的東西,同志們儘管吃。」結果,山坡上的地瓜、南瓜、生玉米,都成了我們的食糧。各單位給老百姓留下了足夠的糧票,以便反「掃蕩」之後,由政府歸還。

  在嚴重的敵情面前,我們不能久拖不動。因為,軍區的電臺停止對外聯絡後,黨中央、八路軍總部和各分區的電臺,無時無刻不在向我們呼叫。敵人的北平電臺廣播說,「聶榮臻總部的電臺已被英武的皇空軍炸毀了」,「今天已是第三天聽不到聶總部電臺出現了」。我知道,中央和總部關心著我們的處境,各分區也要及早聯繫上,常家渠不能久呆,需要迅速跳出包圍圈。事後,我才知道,那幾天,因為延安電臺呼叫不到我們,中央很焦急,總部也很著急。這麼大規模的「掃蕩」,搞不清我們的情況,很擔心啊!延安還派了一個電臺主任帶著密碼,出發來尋找我們,中央還發出電報,要總部和晉冀魯豫方面支援我們。由於我們及時擺脫了敵人,他們的行動也就停止了。

  為了迅速跳出敵人的「鐵壁合圍」,在常家渠,我們經過慎重研究後決定,為使以後行動輕便靈活,各機關學校分散行動,部隊進一步輕裝,除分局、邊區政府與北嶽區黨委等主要領導同志隨軍區指揮機關一起行動外,其餘人員均向幾個不同的方向分散活動。軍區機關仍按原來的計劃,轉向四分區西部滹沱河兩岸地區機動。

  九月五日黃昏,部隊從山上的樹林草叢中集合出發了。只走了五六裡地,便發現由阜平來的敵人正順著大道向西開進。如果再向前進,就要與敵人遭遇,我馬上命令部隊返回常家渠,繼續隱蔽。

  九月六日黃昏再度出發,但情況又變了。由阜平向西運動的敵人都宿營在大道上的安子嶺、東西下關、大教場一線村莊。我們穿插正要經過這一線,被敵堵塞,於是又決定原道返回。

  九月七日,經偵察發現,在通龍泉關方向有個小小的口子,敵人白天來,晚上就撤了。我們就利用夜間,部隊與機關的數千人馬,從這個口子順利地插了過去。這就是後來人們常說的「三進三出常家渠」。出了這個口子,我們就跳出了敵人在阜平至五台一線設的大包圍圈。

  這時,我瞭解到,二分區那邊還有敵人的最後一道封鎖線。我們仍然不走大路,穿行在荒山野嶺間。從龍泉關南出到漫山,又從漫山到達二分區與四分區交界的地方。在那裡,碰到了二分區司令員郭天民他們。在那座山頭上,有二分區辦的一個小手榴彈工廠,有幾間房子。我說:「你們搞得不錯呀!這個地方很保險。」從這裡突出去,就跳出了敵人的最後一道封鎖線,到了平山的蛟潭莊一帶。這次遇險,我幾天幾夜沒有合眼,帶著那麼多後方機關,那麼多人,壓力很大。突過了最後一道封鎖線,我頓時輕鬆了許多。

  在平山,我們還打了一仗。平山的敵人出來搶糧食,被我們打了一個伏擊。事先,我同一支隊的司令員陳正湘,還有一團的副團長宋玉琳,登上東西黃泥(即現在崗南水庫那個地方)的大山,朝滹沱河兩岸望去——嘿!河兩岸的稻子一片金黃,在微風中擺動著,我對他們說:「你們看,滹沱河兩岸,真是晉察冀的烏克蘭,你們一定要把稻子保護好,不能讓敵人搶去。」搶稻子的敵人,遭到了一團的伏擊,一部敵人被消滅,另一部敵人倉惶逃竄了。

  粉碎了敵人這次空前規模的「掃蕩」,我們進一步積累和總結了反「掃蕩」鬥爭的經驗。

  如何跳出敵人的包圍圈?如何穿來穿去地「走」?這就需要在作戰指揮上沉著冷靜、靈活機動和周密計劃。部隊和機關都要精幹,善於隱蔽自己,遇到敵情不能驚慌失措。在敵人合擊的時候,跳出合擊圈的時機要恰到好處,不能早,也不能遲。過早了,敵人會改變計劃,向我們新的活動地域合擊,等於沒有擺脫敵人的合圍;過遲了,會被敵人包圍住,脫不了身。一般情況是,選擇敵人合擊圍已經形成而又未合攏的時機,恰好跳出去。這時,敵人改變部署已經來不及,我們卻能插向敵後,襲擾敵人的交通線,重新展開攻勢。

  在兩個月的反「掃蕩」戰鬥中,全邊區出現了許多英勇壯烈的事蹟,有名的狼牙山五壯士,就是其中一例。這是九月二十五日的事,敵人以三千五百餘人的兵力圍攻易縣狼牙山,想消滅狼牙山地區的黨政機關和部隊。當敵人到達時,一團以一個班扼守險要地形,抗擊眾多敵人的洶洶攻勢,掩護機關和主力轉移。敵人先以大炮連續猛轟,繼以數度猛撲,這個班尚存的五名戰士,打光了最後一粒子彈,扔出了最後一顆手榴彈,然後將槍摔斷,高喊著「我們是光榮的八路軍,八路軍是誓死不當俘虜的!」接著跳下懸崖絕壁。

  馬寶玉、胡福才、胡德林三名壯士落入崖底,壯烈犧牲,葛振林、宋學義兩名勇士掛在山腰樹枝上,帶傷脫險歸來。他們的壯烈舉動,很快在全邊區軍民中傳開了。據說,當日軍付出慘重傷亡登上這塊陣地時,對我五壯士誓死如歸的精神深為震驚,感歎不已!事後,我們在狼牙山頂建造了五壯士紀念碑,我還為紀念碑題了詞。一九八三年夏天,葛振林同志去張家口開會,歸途中路過北京,我特意找他來,見了面。當年生龍活虎的青年戰士,如今也變老了。回憶起當年的情景,我們大家都很激動。

  一九四一年秋季反「掃蕩」鬥爭,北嶽區和平西地區部隊,同敵人進行大小戰鬥八百多次,斃傷敵人五千五百多名。敵人妄想消滅我領導機關與主力部隊,摧毀我根據地的企圖,再次成為泡影。組織這次「掃蕩」的最高指揮官岡村甯次,最後也不得不承認:「肅清八路軍非短期所能奏效。」他還說,這次「掃蕩」,是「獅子撲鼠,效力不大」,無非是為自己解嘲罷了。

  §冀中「五一」反「掃蕩」

  日本侵略軍對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的大「掃蕩」,繼一九四一年秋季「掃蕩」北嶽區之後,一九四二年春天,又「掃蕩」了冀東區和冀中區。敵人這幾次「掃蕩」的規模都是空前的,也最為殘酷。日本侵略軍對冀中平原的「掃蕩」,開始於一九四二年五月一日,所以,人們把這次反「掃蕩」鬥爭,稱為「五一」反「掃蕩」。

  冀中抗日根據地,在華北抗戰中佔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地位。它是插入敵人心臟的一把尖刀,與冀西山區根據地互為依託,互相配合,沉重地打擊著敵人。日本侵略軍從一九四一年開始,就加緊了對冀中區的「蠶食」,在一年多的時間裡,使冀中根據地基本區的面積和人口減少了約三分之二。

  形勢是非常清楚的,敵人「蠶食」到一定程度,必然要發動大規模的「掃蕩」。為了堅持平原根據地,迎接更嚴重更殘酷的鬥爭,晉察冀分局、晉察冀軍區和我個人,曾指示冀中區黨委和冀中軍區,要他們結合反「蠶食」鬥爭,認真做好反「掃蕩」準備。在冀中區黨委和冀中軍區的領導下,冀中部隊普遍擬定了反「掃蕩」方案,接受北嶽區反「掃蕩」的經驗教訓,將部隊和機關適當分散,增加機動性。同時,為分散活動的部隊劃分了活動區域,準備迎接殘酷的反「掃蕩」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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