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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粉碎敵人的「掃蕩」,不僅要著眼於「掃蕩」來臨之際,更要著眼于平時。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毛澤東同志建設中央革命根據地時,就多次強調:部隊在一個地方駐下來,一定要準備戰場。我們根據這個經驗,在晉察冀,依靠廣大人民群眾,平時就認真進行了戰場建設,搞好作戰準備。對地形的勘察,是各級指揮員和作戰、偵察部門平時的任務之一。各指揮機關、戰鬥部隊一般都能做到行軍不找嚮導,作戰不靠地圖,即使在狂風暴雨之夜,也不致迷失方向。糧食、彈藥、鞋子、藥品等的分散貯存,使長期反「掃蕩」分散活動的部隊,到處可以獲得補給。

  我們還建立了一套完整的通信情報網,它是由軍區統一規劃,由各軍分區分別建立管理的,並在群眾中紮了根,廣大群眾都是我們可靠的情報員。敵人開始在鐵路周圍屯積糧食了,情報立刻送到了我們手裡,就可以根據敵人屯積糧食的多少,來判斷這個「掃蕩」的規模。糧食屯積得愈多,規模就愈大,我們就據此作出反「掃蕩」的部署。邊區四通八達的電話線,特別是戰時的秘密電話線,保證了我們在反「掃蕩」戰鬥中及時瞭解各方面的情況,指揮部隊,同敵周旋,尋找機會打擊敵人。敵人呢,嚮導找不到,道路不熟,它只能象瞎子和聾子一樣,陷在我們設置好的重重泥潭之中。

  在反「掃蕩」的戰火中,我們有沒有遇到過危險?有沒有出現過極為緊張的局面呢?危險和緊張還是有的,這就是,一九四一年秋天日本侵略軍對北嶽區大規模「掃蕩」的那一次。

  一九四〇年九月,德、意、日三國軍事同盟宣佈成立。一九四一年六月,蘇德戰爭爆發。這時,日本帝國主義為發動太平洋戰爭,急欲肅清我軍,以便有一個穩定的後方。一九四一年五月,日軍在中條山戰役中,又擊潰了國民黨軍隊二十多萬人,能抽調部分兵力用於華北敵後作戰。這樣,向我舉行空前規模「掃蕩」的形勢,就越來越迫近了。此時,敵華北派遣軍總司令多田駿因「囚籠政策」的失敗被撤職,由岡村甯次繼任總司令。這個被稱為「日本軍閥三傑之一」的岡村甯次,曾是屠殺我東北同胞的有名劊子手,他到華北一上任,便提出了「治安強化運動」,即所謂「三分軍事、七分政治」,集軍事、政治、經濟、文化、交通、特務為一體的「總力戰」,對各根據地實行野蠻殘酷的「三光政策」。他上臺後的第一著棋,是立刻集中了五個師團、六個混成旅團,另有一部分偽軍,共計七萬兵力,首先向我北嶽區舉行了一次規模空前的大「掃蕩」。他把這次戰役稱為「百萬大戰」,意思是要報復我們的「百團大戰」。在「掃蕩」之前,岡村寧次做了周密的部署,在根據地邊緣地區挖封鎖溝,設封鎖線,築碉堡,建據點,不斷以小的「掃蕩」進行分割、封鎖、蠶食。

  根據敵情的重大變化,軍區在七月下旬發出了反「掃蕩」的訓令,要求全區部隊進行充分的思想和物質準備。

  岡村寧次組織這次大「掃蕩」,主要企圖是消滅邊區和各分區黨政軍民領導機關和主力部隊。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採取「鐵壁合圍」、「梳蓖式清剿」、「馬蹄形堡壘線」、「魚鱗式包圍陣」等戰術,分三個步驟「掃蕩」北嶽區。第一步,是分進合擊,妄圖將軍區領導機關和主力部隊合圍于長城兩側加以殲滅。結果,因我主力轉移,機關疏散,敵人除了困惑與疲勞之外,什麼也沒有撈到。第一步撲空之後,敵人便展開了第二步,對北嶽區進行全面的「分區掃蕩」,結果遭到我外線部隊與內線部隊的夾擊,傷亡慘重。敵人的兩步如意算盤破產之後,便開始了第三步,以重兵向邊區的中心分進合擊,企圖聚殲我們的領導機關和主力。我們遇險,就發生在這個時候。

  反「掃蕩」一開始,軍區領導機關沒有離開中心區,這一方面是指揮全域的需要,一方面也為了吸引敵人,好讓我們的主力和各分區的部隊,跳到外線去自由地打擊敵人。我們只是命令一分區派出一團(缺一個營),由團政委陳海涵、副團長宋玉琳、團參謀長晨光同志率領(團長邱蔚同志當時因病沒來),到軍區機關所在地,保護機關的安全。在這次反「掃蕩」中,這個團一直跟著軍區機關行動。

  到八月下旬,當敵人把主要目標指向中心區的時候,我便帶著軍區機關,由娘子神朝西南方向轉移。我們到達阜平西北馬駒石村時,剛通知部隊宿營,敵人的飛機發現了目標,立刻進行空襲,炸傷了幾個同志,司令部副官長劉顯宜同志也受了傷。當時,敵人把大大小小的道路都封鎖了,岡村寧次還搞了一些鬼把戲,偽裝撤退呀,空投假命令呀,製造種種錯覺,企圖迷惑我們,聚而殲之。我原計劃帶領軍區機關南渡沙河,跳到敵人的包圍圈外面去;剛過沙河,使遇上了晉察冀分局和北嶽區黨委機關的隊伍,原來敵人在沙河以南一線設下了層層包圍圈。我馬上決定,由軍區機關保護分局、北嶽區黨委機關,再折向沙河以北。到達沙河北面的雷堡(當時名雷部)時,又碰上轉移到這裡的邊區政府機關。過午的時候,敵人的飛機又發現了我們,開始連續轟炸,情況顯得非常緊張。

  雷堡在阜平以北三十裡,是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山村。這個時候,偵察員的報告,情報站的電話記錄,一個接一個地送到我手裡。東面,敵人已經到達距雷堡十裡的柏崖;西面,敵人已佔領安子嶺,距雷堡不足二十裡;北線敵人,已進到與雷堡僅一山之隔的段家莊;南面的敵人,也到了馬棚、溫塘一線。我們處在了一個東西南北都陷入敵人重兵合圍的圈子裡。如果只是軍區機關,應付這種嚴重的情況,問題不是很大。可是,眼前有邊區政府、晉察冀分局、北嶽區黨委、分局黨校、抗大二分校、北嶽區黨校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將近一萬人,都是後方機關人員,而且帶有許多行裝馬匹。打不好打,你一打響,各路的敵人會立刻靠攏過來;走也不好走,這麼一支龐大的隊伍,怎麼從敵人的眼皮底下穿過去呢!原地不動?一旦受到敵人的合擊,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這個時候,我想到了一個問題:敵人的飛機怎麼總跟蹤我們呢?馬駒石第一次被炸,雷堡第二次被炸,敵人對我們的行蹤捕捉得為什麼這樣准呢?「嘀嘀嗒嗒」的電臺呼叫聲,不由得使我猛醒。唉呀!恐怕問題就出在電臺上。司令部的幾部電臺,始終同各分區保持著聯繫,特別是有一個台,是專門同延安聯絡的。敵人很可能熟悉了我們的呼號,知道這是軍區首腦機關的電臺,測定了我們電臺的方位,準確地找到了我們的位置,然後它的飛機就來轟炸,部隊就尾隨我們進行合擊。

  想到這裡,我立刻把司令部偵察科長羅文坊同志找來,向他交代說:「敵人很可能通過無線電測向,找到了我們的位置。我們就給它來一個將計就計,幫助敵人堅定合擊的決心。軍區電臺很快要停止對外聯繫,由你帶一個小分隊、一部電臺,到雷堡東邊的台峪把電臺架起來,仍用軍區的呼號,不斷和各方面聯繫。」羅文坊立時明白了我的意圖,他說:「給敵人繼續留個空中目標,造成錯覺,要它向我們幾十個人合擊,繼續把它們拖住。」我說:「正是這樣。這是個很艱巨的任務,你們一定要做到:既要使敵人向你們合擊,又要叫他的合擊撲空;既要使敵人跟著你們走,又不能叫它追上你們。」羅文坊率領五十人組成的小分隊,帶著電臺到台峪去了。入夜之後,我們這支近萬人的隊伍,悄悄開始穿插,擦著段家莊的南山腳,在離敵人不足一裡路的空隙中,從它眼皮底下,秘密迅速地向西運動。

  羅文坊帶領的小分隊,用電臺迷惑敵人成功了。敵人的飛機開始輪番轟炸台峪,各路敵軍也以進攻作戰隊形,向台峪逼近。我們一夜插出八十裡路,中間經過阜平西北角的丁家莊,就是我們從原平開往平型關時經過的那個村莊。兩次經過這個村莊給我留下很深印象。在這裡,我下達了軍區電臺停止對外聯絡的命令,然後繼續前插,到達常家渠。那天正是九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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