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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當然,這兩個小孩子,根本不同於解除武裝的俘虜。小孩子是戰爭的受害者。我們八路軍決不搞日本侵略軍那一套。日本法西斯推行「殺光、燒光、搶光」的「三光政策」,不知殺害了我們多少無辜的群眾,孩子、嬰兒也不能倖免。慘無人道到了極點。我們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對被俘士兵我們絕不傷害,對日本人民我們不僅不傷害,還要盡最大力量給予愛護和照顧。

  我寫的這封信沒有加封,不管你高級軍官理不理,反正要經過你下層人員的傳遞,他們總可以看到。這些下層人員同軍閥、戰犯是不同的,好多人是強征來的工人、農民。我記得,晉察冀軍區俘虜過一個叫中西的日本兵,他被俘後要求留在我們這裡,我同他談過話。我問他,你不回去,想做些什麼呢?他說,隨便分配我做點什麼工作都行。那個時候,我們部隊還缺乏使用日本擲彈筒的經驗,繳獲的大批擲彈筒,不能及時用上,中西就擔任了這方面的教官,教八路軍戰士使用擲彈筒。後來,被俘日軍士兵願意留下的越來越多,他們就組成了一個「反戰同盟」支部。這些人在我方多數表現很好,很能吃苦,作戰勇敢,沒發現有逃跑的。日本帝國主義投降以後,這些人回到日本,不少人參加了日本共產黨。所以說,日軍中間,並不是不可以做工作的,應該大力地開展工作。

  我們將兩個小女孩送交給日軍後,他們還回了信,說八路軍這樣做,他們很感謝。

  自從送走了兩個孩子之後,這些年來,每逢想起這件事,還常常為她們擔心。烽煙四起,兵荒馬亂,不知兩個小姑娘當時是否安全回國了。一九八〇年,報紙上發表了姚遠方同志的文章,《日本小姑娘,你在哪裡?》的報道,在中國,在日本,都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日本的《讀賣新聞》社記者經過認真仔細地查找,在九州找到了那個大一點的小姑娘。現在,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與丈夫經營著一家小雜貨鋪。她那受傷的小妹妹,在我們送回以後,死在石家莊的醫院裡。

  美穗子這件事,對中日友好產生了很好的影響。日本人民很受感動。那些參加過侵華戰爭的舊軍人,得知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非常感慨。他們說,八路軍拯救日本小姑娘這件事,更使他們認識到侵華戰爭的罪惡,表示要道歉,要感謝,讚揚八路軍的革命人道主義。我收到了一大批來自日本各地的電報和書信。這些信電來自日本各地,北起北海道,南到九州,有的是請美穗子帶來的,有的是直接寄來的,有的還送來了禮物。日本舊軍人的一個組織也送來了信和禮物,還稱我是什麼「活菩薩」。

  美穗子及其全家來我國探望的時候,我接見了他們。美穗子很激動,熱淚盈眶,一再表示感謝。我對她講,這件事,不只是我一個人會這樣做,我們的軍隊,不論誰,遇到這樣的事情,同樣都會這樣做的,這是我們的政策,是我們軍隊的無產階級性質所決定的。美穗子說,她這次由日本來中國,北海道的漁民托她帶來一盒干貝,表示對中國人民的祝願。她還說,當年參加過正太路作戰的日本舊軍人再三向她表示,他們對不起中國人民,非常抱歉。我回答說,讓我們化干戈為玉帛吧,日本民族是勤勞智慧的民族,願中日兩國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永不兵戎相見。

  今天的美穗子,純樸善良,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沒有想到,百團大戰中這個小小的「插曲」,四十年後,竟成了中日人民友好的佳話。

  ※第十五章 在反「掃蕩」的戰火中

  §「鐵壁合圍」的破產

  從一九四一年開始,晉察冀的抗戰形勢進入了極為困難的階段。這個鬥爭形勢的變化,是同全國抗戰形勢的變化密切聯繫著的。由於八路軍、新四軍力量的壯大,使敵人遭受嚴重的打擊。華北的百四大戰,更引起日本侵略軍的極大恐慌,從而把進攻的矛頭進一步指向各抗日根據地。國民黨反共頑固派也趁機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反共高潮。比起抗戰初期,敵後的鬥爭,是更加緊張、複雜、劇烈、殘酷了。這一時期,我們同敵人鬥爭的主要形式,是「掃蕩」與反「掃蕩」的殊死搏鬥。

  從晉察冀根據地創立開始,日本侵略軍在這一地區從未得到過安寧,它對根據地的進攻和「掃蕩」,也從未停止過。在同敵人幾年血成的歷史中,我們已經積累了進行反「掃蕩」鬥爭的經驗,有了對付和打擊它的辦法。這裡,我簡略地談一談。

  日本侵略軍由於兵力不足這個致命弱點,它要對根據地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掃蕩」,並不那麼容易,必須進行一番認真的準備。要增加兵力,要屯積糧食,要部署軍隊,還要抓許多的民快,為它承擔給養運輸。它要搞小的「掃蕩」,還容易些,大的「掃蕩」,就不能經常搞。冬天,它怕冷,出動比較少一些;夏天,有青紗帳,我軍以此為掩護,它有顧慮。它的「掃蕩」,一般以春秋兩季為多,更多的是在九月到十月間。它選擇這個時機,一來青紗帳已倒,便於搜尋我軍蹤跡,二來莊稼剛剛收穫,便於搶掠糧食。我們掌握了敵人「掃蕩」的規律,並不感到怎麼緊張。那時,我們規定五月一日發單衣,九月一日發棉衣。其實,九月初還不需要穿棉衣,為什麼提前發?就是為了應付敵人的「掃蕩」。部隊換裝的這個規定,一直延續到現在,最初還是為應付敵人的「掃蕩」安排的。

  敵人要進行大的「掃蕩」,就要深入根據地的腹地,這樣,它的兵力補充和給養供應,就很難解決。這就決定了它「掃蕩」的時間不能很長,頂多兩三個月。如果再持續下去,供應線就不靈了。況且,天氣越來越冷,很不利於它的作戰。我們抓住敵人不能持久這個弱點,每逢它進行大規模「掃蕩」,我們就同它周旋,頂多幾個月嘛,無非是搞一次大旅行,這對我們來說是不成問題的。所以,我經常對同志們回憶說,抗戰期間,雖然處在敵人四面圍困的環境中,條件很艱苦,但是,我的心情始終不感到緊張和焦慮。因為,我們同敵人打交道多了,知道它的「掃蕩」沒有什麼了不起。

  敵人的「掃蕩」是有重點的,重點就是尋找我們的黨政軍首腦機關和主力部隊,特別是軍區司令部指揮機關。既然敵人有它「掃蕩」的重點,我們的反「掃蕩」也有防禦的重點。我們的首腦機關要儘量精幹靈活,要學會能走,「走」就是防禦。不能設一個什麼陣地,在那裡固守。有人覺得遊擊戰爭不存在防禦問題,不是的!遊擊戰爭的防禦就是走。走,是一個很有藝術性的問題。在敵人的重重包圍中,你要能安全地走出去,並不是容易的事。要尋找敵人的空隙,要善於在敵人的包圍圈裡穿來穿去,要看准了才走。你爬那個山頭,我上這個山頭;你追到這邊來了,我又轉到那邊去了;同敵人「捉迷藏」,始終同它保持一段距離。萬萬不能朝敵人張開的口袋裡鑽,那是要吃大虧的。遊擊軍的司令員王溥就是鑽進了敵人的口袋,損失很大。當時,日本侵略軍機械化部隊也不多,即使是機械化部隊,或者騎兵,在我們所處的山嶽丘陵地區是很難展開的。所以,它也得靠兩隻腳走。它有兩隻腳,我們也有兩隻腳。它一般是白天來,我們把情報搞准了,白天隱蔽休息,晚上走,反而拖得敵人疲憊不堪。

  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不能同敵人硬拚。硬拚,是對付敵人「掃蕩」的一忌。在整個抗戰過程中,軍區領導機關和直屬隊,從未同敵人直接遭遇過。每次反「掃蕩」,邊區黨政民機關團體都是隨我們一起走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帶著那麼多人,不便於同敵人打,一打就要遭受重大的傷亡。所以,必須避免硬拚,要及時撤退,及時轉移。敵人挖空心思捕捉領導機關的目標,每次都撲空了。有一次,他們朝寨北的目標「掃蕩」,我們早轉移了。敵人一氣之下,把部隊修的廁所也燒了個淨光,可見恨我們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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