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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抗戰期間,晉察冀邊區彙集了眾多的有志有為的文化戰士,尤其是平津地區來的大批優秀的知識青年。他們在民族革命戰爭的前線,在民主革命的洪流中,經受了鍛煉,受到了教育,拿起槍桿打仗,拿起筆桿撰文,他們以自己的作品鼓舞群眾,為國家獨立、民族解放、人民民主,為推倒壓在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作出了貢獻。他們中有不少人把熱血灑在戰場上,永不磨滅地存在於一個時代和人民的記憶之中。特別是一九四二年毛澤東同志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後,邊區的文藝工作者堅決地遵循著為工農兵服務的道路,將邊區的文化工作推進到一個全新的階段,與人民群眾結合得更加緊密了。象晉察冀這樣的根據地,原來都是窮鄉僻壤,廣大農民群眾與文化是無緣的。自從根據地建立後,有了政治上進步這個前提,加上廣大文化工作者的努力,就使新民主主義的文化與人民群眾特別是農民群眾逐漸結合起來了。革命根據地當時不僅在政治上是最光明的地方,在文化上也是最先進的地方。它有力地抵抗著敵偽的腐朽文化,也使虐殺進步文化的國民黨統治區相形見細。

  §有朋自遠方來

  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是國際反法西斯戰爭的一個重要戰場。中國人民用流血犧牲,支援了世界各國人民的反法西斯事業;世界上愛好和平的國家和人民,特別是各國的進步人士,也懷著很高的熱情支援了中國人民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鬥爭。

  就晉察冀邊區來說,我們曾接待過來自不同國家的外國朋友。他們有的是為支援中國人民的抗戰,來前線救死扶傷的;有的是為瞭解敵後根據地情況,來敵後根據地考察訪問的;還有是在太平洋戰爭爆發時,在北平、天津等地任教經商的外國專家、教授、商人,為逃避迫害,投奔抗日根據地的。這些國際朋友在晉察冀逗留期間,都給過我們熱情的幫助,為發展他們各自國家和我國人民的友好關係作出了積極的貢獻。

  最早來晉察冀的國際友人,是美國軍官卡爾遜,他作為美國軍事觀察員,曾兩次經由八路軍總部來到晉察冀邊區。他第一次來,是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底到一九三八年二月,由周立波同志陪同,在邊區考察訪問了近五十天。當時,八路軍總部感到,一個美國人到敵後來太危險,曾勸他不要來,但卡爾遜堅決要來,總部只得報經毛澤東同志批准,派武裝將他護送到了晉察冀。周立波同志日後還根據此行寫了一本書,叫《晉察冀邊區印象記》。在五十天的考察訪問中,他們步行和騎馬走了兩千五百里,兩次穿過敵人的封鎖線,走遍了河北北部的大部地區。卡爾遜說:「這是一次艱險的長途旅行」,也是「一種十分有趣十分寶貴的經歷」。

  我在阜平會見了卡爾遜,還陪他到五臺山參觀了一次。參觀五臺山廟宇,進廟出店的時候,僧人們還奏著迎送客人的音樂。十二個僧人穿著同樣的黑色僧服,披著袈裟,分站兩行,用長笛、短蕭、皮鼓、小鑼、古裡,演奏得和諧動聽。卡爾遜說,這是一個使我永不能忘懷的節目,我真想不到,在這樣的窮鄉僻壤,在這四面被敵人包圍的境地,還能聽到這麼優雅的音樂。卡爾遜同我還在寺院住了一夜,僧人們設晚宴招待他,向他介紹了五臺山佛教發展的歷史和現狀,他聽得很入神。卡爾遜逗留期間,我們進行過多次交談,有一次在金剛庫,我們一直談了大半夜。他提了許多問題:八路軍能不能在敵後堅持住呀?槍支和彈藥怎樣補充呀?怎樣對付日軍的「掃蕩」呀?遊擊戰爭怎樣開展呀?等等。我一一做了回答,由周立波擔任翻譯。

  卡爾遜對於我們創建敵後根據地、開展遊擊戰爭的作法覺得很奇怪,非常感興趣。他說,我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那無非是蹲在戰壕裡打槍打炮,你打過來,我打過去,我們這些士兵都象機器人一樣,根本不動腦子,枯燥得很。你們這種搞法,實在有味道,很有鬥爭藝術,一面打仗,一面考慮許多問題,不單著眼於軍事,還搞政治,搞經濟,搞文化,這是我從來沒見過,也沒有聽說過的。卡爾遜第一次考察訪問回去後,對我們能不能在敵後長期站住腳,能不能堅持住,還持半信半疑的態度。

  所以,一年以後,一九三九年,他又第二次來到晉察冀。他看到我們經過一年多的艱苦鬥爭,不僅在敵後牢牢地站住了,還創建了一個蓬蓬勃勃、處處充滿新氣象的抗日根據地,他的懷疑徹底消除了,對建立根據地、進行遊擊戰爭的作法非常佩服。他說,我從普察冀學到了許多新的軍事思想,我也要這樣搞。果真,回到美國後,他就向羅斯福總統上書,要求給他一些人員和武器,讓他帶著到菲律賓去打遊擊。羅斯福開始沒答應,經他一再要求,同意了他的計劃,分配給他一些人員和武器,由美軍潛艇送到了菲律賓海岸,真在那裡打起遊擊來了。卡爾遜在菲律賓搞了一陣子,沒搞出什麼名堂來,問題是沒有得到群眾的支持,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菲律賓人民對這些美國人的舉動抱懷疑,卡爾遜他們人單勢孤,當然很難站住腳。

  英國的駐華武官司品烈,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也曾經到過晉察冀,我向他介紹了邊區的情況。他同卡爾遜一樣,很感興趣,一再提問題。後來,他要求我們送他去北平。我勸他還是不要去,因為他到了北平,可能會有意外。但這位武官不聽勸告,執意要去。結果,聽說他在北平被日本侵略軍揍了一頓,吃了不少苦頭。

  談到抗戰期間在晉察冀活動過的外國朋友,最為著名最為人們所傳頌的,是白求恩和柯棣華。這兩位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為中國的民族解放鬥爭事業,在晉察冀流盡了最後一滴血,獻出了自己的寶貴生命。他們崇高的形象,一直活在中國人民的心裡,值得我們永遠紀念。

  白求恩是加拿大共產黨黨員,世界著名的胸外科醫生。他是一九三八年六月來到晉察冀的,我在五台金剛庫迎接了他。白求恩告訴我,他離開延安的時候,毛澤東同志曾專門同他談了話。毛澤東同志說:「中國有一部很著名的古典小說,叫做《水滸傳》。《水滸傳》寫了魯智深大鬧五臺山的故事,五臺山就在晉察冀。」毛澤東同志還風趣地對他說:「五臺山,前有魯智深,今有聶榮臻,聶榮臻就是新的魯智深。」白求恩到來後,曾對我說,你這個魯智深,同那個魯智深可不一樣喲!魯智深醉打山門,把寺廟破壞了,你卻保護了五臺山的廟宇。白求恩的一番話,把我們大家都逗樂了。

  白求恩確實是一個偉大的人物。他的工作精神是非常感動人的,一到晉察冀,立即去松岩口創辦模範醫院,後來,又穿過封鎖線,到了冀中平原。他作為軍區衛生顧問,為晉察冀邊區醫療衛生事業的發展想了許許多多的辦法,培訓了一批又一批的醫療衛生骨幹,親自搶救了無數個生命垂危的傷員。一九三九年十一月雁宿崖戰鬥前夕,他在踏上戰場之前,為一名患頭部蜂窩質炎的傷員動手術,由於在掏取碎骨時左手中指被碎骨刺破,結果受到致命的感染。但他仍然參加了雁宿崖殲滅戰和擊斃「名將之花」阿部規秀中將的黃土嶺圍攻戰,在炮火中為大量傷員做手術。病情發作後,他還在堅持,直到戰鬥結束,才下了戰場。當人們用擔架把他送到唐縣黃石口村時,他的病情已經惡化。過了兩天,也就是一九三九年的十一月十二日,這位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終於帶著對中國人民的無限深情離開人世。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給我寫了一封信,留下了他最後的遺言。那封信寫道:

  「親愛的聶司令:

  我今天覺得非常不好——也許就要和你們永別了。

  請轉告加拿大和美國共產黨,我在這裡十分愉快,我唯一的希望是能多有貢獻!

  請轉告加拿大人民和美國人民,最近兩年是我生平中最愉快、最有意義的時日!」

  他在臨終之前,還想到了軍區衛生工作的建設,寫道:

  「每年要買二百五十磅奎寧和三百磅鐵劑,專為患瘧疾病者和極大多數貧血病患者。

  千萬別再往保定、平、津一帶購買藥品,因為那邊的價錢比滬、港貴兩倍……」

  他寫下的最後一句話是:

  「讓我把千百倍的謝忱送給你和其餘千百萬親愛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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