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聶榮臻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五〇


  我們又翻越了幾座比夾金山還要高得多的大雪山,由於部隊有了經驗,都學會個騰起一點身子,放平兩隻腳,輕輕地從雪上走過,陷到雪裡去的很少,沒有象夾金山犧牲那樣多人。兩河口會議以後,軍委制定了松潘戰役計劃,以消滅胡宗南的主力。當時得知在松潘附近有胡宗南的共十六個團。為了打松潘,我軍編成左、中、右三路軍:左路軍由一、三、五、九軍團組成,由林彪和我同彭德懷、楊尚昆同志統一指揮;中路軍由徐向前同志指揮;右路軍由陳昌浩同志指揮;分頭向北,繼續前進。

  因為這一帶人煙稀少,又是少數民族地區,部隊嚴重缺糧,我們幾乎天天為糧飯發愁。這種情況,完全證實了中央一開始的正確判斷。到了黑水、蘆花一帶,部隊要四處籌糧運糧。這一帶有很多大喇嘛寺。刷經寺是其中最大的。寺裡大喇嘛都很闊氣,連許多家具都是從上海運來的,藏糧很多,但是不能隨便取用,部隊到處籌糧,有些藏民又誤信敵人宣傳,把糧食埋藏起來了,人也跑光了。部隊有時不得不起用了藏民的糧食,只得留下幾塊光洋,寫個條子,表示歉意。

  當時為了掌握政策,團以上都有籌糧委員會,統一籌糧,統一分配。對於收割藏民地裡的青稞,總政治部有個嚴格規定:一、各部隊只有在用其他辦法不能得到糧食的時候,才許派人到藏民田中去收割已經成熟的麥子。二、收割麥子時,首先收割土司頭人等的,只有在迫不得已時,才去收割普通藏民的麥子。三、收割普通藏民的麥子,必須將所收數量,為什麼收割麥子的原因等,照總政所發的條子,用墨筆寫在木牌上,插在田中。藏民回來可以拿這木牌向紅軍部隊領回價錢。這實在是不得已的辦法,因為紅軍要生存呀!

  在饑餓中,能吃到一點正經糧食就不錯了。蔬菜簡直談不上,能吃到一點豌豆苗那就美極了。我還記得有這麼一件事,警衛員弄來一些從一面破鼓上剪下來的牛皮煮著吃,還開玩笑說,頗有點象海參的味道哩!

  那時我們一軍團是前衛,四方面軍的三十軍臨時歸我們指揮。前面,毛兒蓋駐有胡宗南的一個營,七月十六日我三十軍和二師四團將那個營擊潰了,佔領了毛兒蓋。敵人臨逃離毛兒蓋時還放火燒了房子。部隊到了毛兒蓋,缺糧情況才比較緩和了。因為毛兒蓋周圍,是個農牧區,土地肥沃,青稞比較多,蠶豆長得很高,藏民養的牛羊也不少。當然,對當時那麼多部隊來說,仍然是只能救一時之急。

  中央曾利用在毛兒蓋休息的時機,於八月初召開了政治局擴大會議。我參加了這次會議。會議討論了當時面臨的形勢與任務,通過了《關於一、四方面軍會合後的政治形勢與任務的決議》,要求加強一、四方面軍的兄弟團結,重申了創造川陝甘蘇區根據地的既定方針,反對南下逃跑及各種右傾、動搖。特別指出,由於一、四方面軍的會合,我們的戰鬥力比以前更大了更集中了。西北各省是中國反動統治及帝國主義勢力最薄弱的地區,一、四方面軍在西北部的活動,將給中國革命和紅軍發展以及創造西北根據地造成有利條件。會上,中央和張國燾鬥爭很激烈。張國燾企圖挑撥一、四方面軍之間和一方面軍內部各兄弟部隊的團結,中央對他的許多謬論都-一給予了駁斥。

  另外,還召開了一個沙窩會議。那時四方面軍的十一師,政委是陳錫聯同志,駐在沙窩,是在十一師司令部開的。張國燾要補選中央委員,改組中央。毛澤東同志和他作了堅決鬥爭。我們那時隨部隊到另一個地方執行任務去了,沒有參加。恩來同志也沒有能參加,因為他肝病犯了,曾經把「戴鬍子」醫生調去護理他。聽說毛澤東同志對張國燾說:「你這是開的督軍團會議。」意思是向中央要權。

  毛兒蓋會議鑒於胡宗南兵力已經在松潘附近集中,毛兒蓋附近全是藏民,對我們不瞭解,特別是糧食困難問題,雖有緩和,仍未解決,因而決定放棄松潘戰役計劃,不打松潘,只作為箝制方向。全軍改為執行夏洮戰役計劃,即北上甘肅南部,在夏河至洮排河流域建立新的根據地;為此,決定一、四方面軍分別向毛兒蓋和卓克基兩地逐漸集中,組織左右路軍。右路軍由徐向前和陳昌浩同志指揮,由一方面軍的一軍團、三軍團、——這時一度改稱一軍和三軍,四方面軍的四軍、三十軍及軍委縱隊一部和新成立的紅軍大學組成。左路軍由朱總司令指揮,實際上是由當時已升任紅軍總政委的張國燾指揮,由四方面軍的九軍、三十一軍、三十三軍,一方面軍的五軍團、九軍團及軍委縱隊的一部組成。失分兩路北上,右路軍以班佑為目標,左路以阿壩為目標,然後在巴西會合。

  右路軍組成後,有一天,我和林彪在右路軍總指揮部開過會留下來吃晚飯,吃了很多胡豆。右路軍的政治委員是陳昌浩,他是代表張國燾的。吃完了晚飯還沒有天黑,陳昌浩說,「林彪同志你可以先走,榮臻同志你留下來,我們還要談一談。」留下後,他問我,你對遵義會議態度怎樣?你對會理會議態度怎樣?我說,遵義會議我已經有了態度,會理會議我也早已有了態度,這兩個會議我都贊成,我都擁護。看來,他們認為,林彪已經不成問題了,要做我的工作,要動員我出來反對毛澤東同志。

  談話時徐向前同志也在場,但他在一邊,在地圖上劃標號,正在計劃作戰方面的事,他沒有作聲。就是陳昌浩一個人在那裡高談闊論。談到晚上十點鐘了,我說,昌浩同志,我要回去了,明天還要行軍。他才說,好吧,你走吧。我就帶了兩個警衛員,牽著一匹騾子,離開了。騾子我也不敢騎,讓一個警衛員牽著走在前面,我走中間,一個警衛員殿后。我過去在不作戰時,從來沒有將手槍頂上子彈的,這次我將手槍子彈上了膛,也叫警衛員將槍裡頂上子彈。老實說,我怕陳昌浩整我,也怕遇上藏在藏民中的壞分子打我的冷槍。前不久,我紅二師參謀長李棠萼就是走在路上被冷槍擊中犧牲的。我走了半夜多,才換回一軍團軍團部。

  八月中旬,我們向北走,張國燾向西走,我們向巴西、阿西前進,張國燾就向阿壩前進。到了阿壩,張國燾老說阿壩如何如何好,強調種種理由,就是不向巴西方向來,企圖以既成事實,誘使右路軍也向西進。真是奇談怪論!阿壩再好,也只有那麼大一塊地方。我對同志們說,我們光在毛兒蓋附近,前後就耽擱了一個多月,再不能在草地拖了。還是照毛澤東同志講的,出甘肅,不然我們就要完了。我告誡林彪說,你要注意,張國燾要把我們「吃」掉。因為我當時已經獲悉張國燾還有一個方案,要把我調到三十一軍去當政治委員,把林彪調到另一個軍去任軍長。總之要把我們調離原部隊,只不過是命令還沒有發出。

  當時林彪已經有他自己的「立場」。他說,你這是宗派主義。我說,怎麼是宗派主義呢?對這個問題,我們要警惕。張國燾和中央的思想一貫不一致。我們應該想一想。我說這是路線問題。林彪反駁我說,既然是路線問題,你說他路線不對嗎?那他們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哪?我們才幾個人哪?這時,我一方面軍的確只剩下兩萬多人。我駁斥他說,蔣介石的人更多哩,難道能說蔣介石的路線更正確?這時左權、朱瑞同志都在場,他倆都未表態。左權同志當時不表態有他的苦衷,他知道當時王明等人懷疑他是託派,這完全是冤枉,所以他說話十分謹慎。朱瑞同志是在長征途中接替李卓然同志任一軍團政治部主任的。在爭論時,他既沒有支持我,也沒有公然支持林彪。這次爭論,我和林彪都動了氣,拍桌子把一個盤子也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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