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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安順場到瀘定橋三百四十裡行程,要求我們兩天半趕到。毛澤東同志特別向我們指出,這是一個戰略性措施,只有奪取瀘定橋,我軍大部隊才能過大渡河,避免石達開的命運,才能到川西去與四方面軍會合。毛澤東同志的意思我知道,萬一會合不了,由伯承和我帶著一師和幹部團到川西創造個局面。羅瑞卿和肖華同志也跟我們一起走。幹部團有幹部,只要有群眾,搞革命根據地就好辦。受領任務以後,我和伯承同志就隨著一師的部隊,登上彼岸。幹部團隨後也從這裡過了河。

  防守河對岸的敵人,只是被我們驅逐走了,並沒有走很遠,我們不知道。我和伯承同志帶著部隊過河以後沒有走好遠就天黑了,找到一處村莊宿了營。第二天天亮起來一看,才發現敵人和我們住在一個村莊上了。我們在山坡的這一邊,他們在山坡的那一邊,僻裡啪啦打了一仗。又經歷了一場驚險!

  隊伍沿著大渡河的東岸繼續北上,目的是要從東岸去策應西岸準備攻佔瀘定橋的部隊。伯承同志說他要先走,他要帶一部分部隊先去佔領一處隘口,那裡敵人大約有一個營固守。我就隨著本隊走,我們邊走邊審問俘虜。從剛俘虜的敵人口裡,才知道,跟在我們後邊的,是敵人劉文輝的一個營,山後另外還有一個旅。都是敵人佈置的河防部隊,就在我們行進右側的山地上。我趕緊去將這個情況告訴伯承同志。我對他說,你不能那樣走。如不先奪取右側這幾個高地,我們就過不去,如若敵人居高臨下,來一個反撲,就有把我們壓到大渡河裡去的危險。當時,我們手下只有黃永勝那個三團,其他隊伍還沒有趕到。於是我們就帶著三團背水仰攻,一鼓作氣佔領了右側那幾個山頭,把敵人那個旅擊潰了。敵人向化林坪方向逃去。這樣才保障了我們的安全,又保證了正行進在河對岸的二師四團不受敵人隔河的射擊。

  二師四團的任務是作為先頭部隊沿著大渡河的西岸北上,去奪取瀘定橋。我們兩支英雄部隊,互相支援,夾大渡河北上,當時的情景真是動人。他們在對岸邊行軍邊不斷地對我們又是喊又是比劃手勢,意思是告訴那裡有敵人,要我們注意。我們這邊也是一樣。雖然由於河水的咆哮,大家什麼也聽不見,但戰友的關懷卻鼓舞著每個紅軍戰士,都加緊了腳步,向瀘定橋急進。我看到這種激動人心的場面,更堅信我們決不會做第二個石達開。同時,這次打瀘定橋,好在採取了夾河而上的辦法,因為大渡河並不寬,越往瀘定橋前進就越窄,只有百米左右,兩岸的敵人都可以隔河射擊,封鎖我們前進的道路。

  當年在一軍團任參謀,現在在空軍任副司令的何廷一同志,就是在西岸被東岸敵人火力打傷的。我們夾河而上,就可以消滅和驅趕兩岸的敵人,保障對岸同志的安全。四團團長是王開湘,政委是楊成武。他們以急行軍的最大速度,二十七日晨從安順場出發,還要一邊走,二邊消滅路途上碰到的敵人,真是行走如飛。他們在路上接二連三地打了幾次勝仗,俘虜了敵人的營長、連長等數百人,日夜兼程,冒著大雨,黑夜點起火把,第二天用的是「一天二百四十裡」的速度,於二十九日早晨六時,抵達瀘定橋西岸。

  面對著他們的是一江洶湧咆哮的江水。而瀘定橋有很多地方被拆得只剩下九根光溜溜的鐵索,懸掛在令人頭暈目眩的激流之上。他們組織了二十二人的英雄突擊隊。在當天下午四時,在對岸敵人的火力封鎖下,一邊在鐵索上鋪門板,一邊匍匐射擊前進。是這樣奇絕驚險地奪取瀘定橋的。這時候我一師二團三團的幾個連隊,也從東岸趕到瀘定城郊,對四團奪取瀘定橋起了策應作用。然後四團冒著敵人放的熊熊大火,攻佔了瀘定城。守敵二十八團向天全潰退,我軍俘虜人槍百餘,補充了一批彈藥。

  我和伯承同志帶著三團冒雨從大渡河東岸趕到瀘定城時,已是後半夜二時了。那時,我本來已經病了,正在發燒。可是為了查看瀘定橋被敵人破壞的情況,看是否大部隊還能從上面通過,我和伯承同志要楊成武帶著我們去看看瀘定橋。楊成武同志提著馬燈,帶著我們在鋪了門板的橋上走了一遭。在我們又回到橋中間的時候,由於伯承同志心中無限激動,情不自禁地在橋上連跺了三腳。邊跺邊說:「瀘定橋呀,瀘定橋!我們為你花了多少精力,費了多少心血,現在我們勝利了!」因為他過去在那裡打過仗,知道瀘定橋的險要,奪取這座橋的不易,感想自然更深。我也激動地說:「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隨後,五軍團和林彪帶的一軍團的本隊,毛澤東、周恩來同志帶的中央紅軍大部隊,從瀘定橋上渡河。我們一過大渡河,就把追擊我們的國民黨中央軍,全甩掉了。

  勝利渡河以後,一軍團《戰士報》連續發表捷報和評論。先是表揚了《沖部永遠是模範——渡河前的勝利》。沖部是當年五團的代號,表揚他們佔領了越西縣城,為掩護我們從西邊佔領渡河口創造了條件。然後是《向牲部全體指戰員致敬禮》,牲部是一團的代號,表揚他們在安順場強渡取得成功。最後特別表揚勇部飛奪瀘定橋,一天行軍二百四十裡。勇部是當年四團的代號。這些都反映了從機關到連隊戰士那股高興勁。

  特別是朱德總司令發來幾份電令,一再稱這次勝利是戰略的勝利,十分鼓舞人心。單從戰役的指揮來說,我認為我們的確走了幾步關鍵性的險棋。我們都走勝了。單就一軍團範圍來說,這次勝利,是幾個部隊自覺地互相在戰術上密切配合、執行統一戰役計劃取得的結果。如果沒有五團遠離主力去吸引敵人對安順場的注意力,一團在安順場能否奪到那條小船渡河成功,還是一個疑問,固然奪到那條小船帶有一定的偶然性。如果不是一師渡江,與二師四團夾江而上,飛奪瀘定橋是否能夠那樣及時得手,也很難預料,固然四團動作神速勇猛確有獨到之處。如果我們當時奪不到瀘定橋,我軍又是一個怎樣的處境?那就很難設想。總之,當時棋勢雖險,我們終於取得成功。確實來之不易,但也決非偶然。我們和國民黨的鬥爭,常常是棋高一著,出敵意外。這是因為我們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紅軍,有敵人根本不能和我們相比的政治素質和以劣勝優的機動靈活的戰術素養,特別是我軍指戰員那種無限忠於黨、忠於人民、忠於中國革命的偉大的犧牲精神,所以有時能絕處逢生,再開得勝之旗,重結必勝之果。

  一九七九年十月,有的同志要求我為大渡河紀念館題詞,有感于當年紅軍過大渡河的英雄氣概和我們取得這一戰役勝利的主要過程,我寫下了這麼幾句:「安順急搶渡,大渡勇奪橋,兩軍夾江上,瀘定決分曉。」這說不上是詩,只不過反映了我對強渡大渡河的實際情況罷了。

  §翻越夾金山與四方面軍會師

  我全軍過大渡河後,開始想回過頭來,南向清溪、富林,以扼阻中央軍渡河北上,所以我們一軍團又在化林坪等地擊潰退守第二線的四川軍閥河防部隊。以後軍委得知清溪有川軍守敵四個旅,為了避免與敵糾纏,儘快與四方面軍靠攏,又命令我們繼續北上去佔領天全、蘆山。於是我們爬了二郎山附近一個叫甘竹的高山。這是我們長征中最艱難的行軍之一。

  二郎山主峰的海拔是三千四百三十七米。我們自然不會走主峰,但是我們走的這座山峰也夠高的,當時說是五十裡。山上沒有人煙,盡是原始森林。林中是糾纏不清的粗壯的葛藤和橫七豎八的被雷擊倒的枯樹幹,地下則是老厚的腐枝敗葉和苦蘚。在這樣大的原始森林裡,即使晴天也是暗無天日,何況那天正下小雨,陰暗得幾乎什麼也看不見。腳下泥濘,可以說根本無路可走,有的地方要砍倒樹開路。步兵運動很困難,別說重機槍和輜重部隊了。尤其是下山的時候,山非常陡,大家是用裹腿結成繩索,攀扶著趺蹓下山的。對牲口則是先把它身上的馱子卸下來,滾下山去,然後再把牲口連拉帶推地推滑下去。這一天損失的牲口不少。只不過是一日的行軍,搞得人困馬乏,精疲力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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