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聶榮臻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一五


  ※第五章 廣州起義

  §起義之前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我到廣東省軍委工作。當時省軍委只有黃錦輝和楊劍英同志,省軍委書記記得是張太雷同志兼的。

  我到省軍委時,中央已經指示省委組織廣州起義。所以,我一到省軍委就投入到起義前的準備工作中去了。

  對應不應該起義,起義應該採取什麼方式,起義前,省委是有爭論的。大體上在香港的時候,對應不應該起義爭論比較多;到廣州以後,則對起義的方式爭論比較多。

  我和黃錦輝同志等是不同意起義的。因為我們認為,當時全國革命形勢正處於低潮,廣州的形勢也是如此,對起義很不利,想利用兩廣軍閥的內部矛盾,奪取廣州,組織全國蘇維埃,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在討論中,我和黃錦輝反復說明了這些意見。

  在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後,只隔三天,廣州就發生了「四一五」反革命事變。我們党的許多同志被捕殺,進步群眾組織遭破壞,革命力量受到嚴重摧殘。在廣州最有威信的省港罷工工人,已經大部分被迫回到了香港。廣州的主要工會,象機器工會等掌握在黃色工會領袖手裡,我們能領導的只有印刷工會、汽車司機和手車夫工會等,人數不是很多。

  在農民運動方面,除海陸豐而外,廣州周圍地區農民運動的基礎並不好。學生和一般市民,也因為白色恐怖嚴重,革命熱情大受影響。在軍事方面,李濟深、張發奎、黃紹竑、薛岳、李福林等幾個軍就在廣州附近地區,雖然當時粵系內部和粵、桂兩派軍閥之間,為奪取廣東地盤而正在爭鬥。但一旦舉行起義,他們必然會掉過頭來,一致對付革命,那我們無論如何是應付不了的。這些都是明顯的事實。

  當然,那時對發動廣州起義,也有某些有利因素。比如,黃琪翔帶著張發奎的幾乎全部軍隊,與掛系黃紹竑的軍隊在西江地區對峙著,廣州市內敵人兵力空虛,只有張發奎的教導團、警衛團、炮兵團、軍部機關和一些保安隊等;李福林的第五軍,在珠江河南,是一支土匪部隊,戰鬥力不強;張發奎的教導團,前面說了,是以武漢分校為基礎組成的,是由葉劍英同志領導掌握的,我們黨在那裡有深厚的工作基礎,全團一千三百多名學員和教官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靠攏黨,同情工人階級和土地革命,有一百多名黨員在裡面起骨幹作用,而且教導團訓練有素,戰鬥力比較強,可以成為起義軍的主力;警衛團是張發奎到廣州後招募一些人新組建的部隊,人數比較少,裡面也有我們黨的部分力量;工人力量雖然受到削弱,但後來起義時,我們仍然組織了近三千人的工人赤衛隊。這些都是有利因素。

  但兩相比較,顯然不利因素要大得多。從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我們真正靠得住的就是一個教導團,組織這樣大的一個起義,光靠一個團怎麼能行呢!所以,有的省委委員在討論中也不同意舉行起義。但廣州起義是中央決定的,不同意見只是說說而已,起義準備工作仍在積極進行。省委同志陸續離開香港,到廣州集中。我們軍委的同志,黃錦輝先走,我與楊劍英大約在起義前個把星期來到廣州,與黃錦輝會合後,即投入到緊張的準備工作之中。

  在廣州,起義前我參加了幾次會議,研究起義怎麼發動的問題。當時,共產國際派了代表來指導起義。為首的是德國人諾伊曼,是個「欽差大臣」,也是個十足的主觀主義和教條主義者。他不懂得軍事,沒有實戰經驗,連打敗仗的經驗都沒有,對中國的情況和廣州的情況全不瞭解,又聽不進我們的意見,只是靠本本,生搬俄國城市暴動的模式。在舉行起義的方式上,他主張象當年列￿格勒那樣,舉行總同盟罷工,從罷工發展為示威遊行,進而形成城市暴動,奪取政權,成立城市蘇維埃。我們提出不同意見,說明這個辦法不行,中國的情況同當年俄國的情況不同,廣州工人的主要力量不在我們方面,搞不到多少人來示威遊行,又處於革命低潮,示威遊行即便搞起來,也不會有多少人響應。對發動起義的時間,諾伊曼竟主張白天搞。我們建議還是晚上搞,趁敵人警戒稍微鬆懈的時機,來個突然襲擊,首先佔領敵人的軍事機關,成功的可能性比白天大。但對這些,諾伊曼都聽不進去。

  還有一個蘇聯人叫霍希思特,是位將軍。他不公開露面,在蘇聯領事館裡實施幕後指揮。起義失敗後,張發奎抄了蘇聯領事館的家,霍希思特將軍被捕後犧牲了。

  當時領導起義的以張太雷同志為首的省委一些同志,象惲代英、陳郁、張善銘、周文雍等同志,很勇敢,革命熱情都很高,但缺乏軍事知識,沒有武裝鬥爭經驗,有秀才造反的味道,往往都是諾伊曼等國際代表說了算,對領導起義的部署,作戰指揮等都是考慮不周的。

  在起義前,我和黃錦輝除了參加有關的會議以外,主要是對各方面進行聯絡,瞭解情況,籌劃解決軍火等。我到廣州以後,就在八旗會館對面租了老百姓一間房子,作為軍委的聯絡點。楊劍英同志就留在那裡,不參加別的工作,專門負責同各方面接頭。

  起義的日期,原定是十二月十三日,後來,被迫提前了。所以,一方面整個起義顯得很倉促,另方面也把諾伊曼的那套錯誤計劃給打破了。被迫提前的原因,是我們運手榴彈的行動暴露了。

  起義用的手榴彈,是在鄉下用手工製造的,然後分散運到城裡大北街的一家米後存起來。運輸時用米袋把手榴彈混在大米裡,偷運進城。過去黃花崗起義,也是用的這個方法,被敵人查覺。這次,由於我們鬥爭經驗不足,方式不密,也被敵人的崗哨發覺。隨之,存放手榴彈的米店也暴露了。

  米店被破獲的消息,第二天報上就登載了。而這家米店既是我們起義用的武器轉運站,又是我租老百姓房子的鋪保。起義的時間還沒有最後定,我的鋪保就發生了問題。房東問我怎麼辦,前面說了,我租的這間房子是我們軍委的聯絡點,不能輕易放棄。我就對房東說,你看怎麼辦,我是外江人,找了本地的鋪保,是經過朋友介紹的,沒想到,他們出事了,我有什麼辦法呢?你叫另找鋪保,我哪裡去找。他說,要沒有新的鋪保,得先交五十元港幣作押金。這是乘機敲竹槓。為了機關的安全,我就同意了房東的要求。

  米店的暴露,給了敵人一個準確無誤的信號。同時,我們得悉,敵人通過別的渠道,也已經大體上知道我們要在廣州舉行起義的計劃。張發奎急急忙忙給黃琪翔下令,企圖把軍隊從前線調回來,還下令另調一部分軍隊向廣州集中。十二月十日,張發奎宣佈在廣州實施特別戒嚴令,準備立即繳教導團的械。形勢萬分緊迫,起義指揮部不得不迅速決定,起義提前到十二月十一日淩晨發動。

  起義被迫提前,一切都很倉促。宣傳、組織工作都很薄弱。除了教導團組織比較嚴密,能迅速行動以外,預定要參加起義的人,臨起義時有的還沒有通知到,有的接到通知的手車夫工人甚至說,我的車還沒有拉完呢。有的互相問,開會了沒有,究竟怎麼辦?領導指揮方面,也很倉促。葉挺是預定的起義軍軍事總指揮,起義前的幾個小時——十二月十日晚上才趕到廣州。雖然,要葉挺晚到,是組織上有意安排的,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但由於提前起義,這就顯得太匆忙了,他是在連什麼情況都不清楚的狀態下,來指揮起義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