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聶榮臻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拒款運動」發生在一九二一年六月。當時,北洋軍閥政府派朱啟鈐來巴黎與法國政府秘密商談借款購買軍火。先是要借三億法郎,後增至九億。借款的條件,是以「滇渝鐵路修築權」作抵押。消息傳出後,所有在法國的中國人都被激怒了。特別是勤工儉學生首先站出來反對。儘管平時他們思想觀點分屬不同派別,但是,在反對北洋軍閥出賣民族利益以換取軍火這個問題上,卻結成了統一戰線,達到了一致,學生們召開了規模浩大的「拒款大會」,舉行示威遊行,巴黎的勤工儉學生還沖進了公使館。這次鬥爭使中國駐法公使館沒敢在借款的文件上簽字。我參加了這次示威遊行和抗議活動。

  關於進佔裡昂中法大學的鬥爭的情況是:一九二一年夏天,吳稚暉這些人以照顧勤工儉學生為名,向法國政府索取了庚子賠款的一部分,在裡昂籌建了一所中法大學的附屬學院。吳稚暉他們認為留法勤工儉學生不可靠,拒絕從勤工儉學生中招生,反而從國內招來一批有錢有勢的地主、資本家子弟。這就激起了勤工儉學生的憤怒。蔡和森、趙世炎他們在巴黎組織了「勤工儉學代表大會」,由各地學生抽調一批人組成「先發隊」,於九月二十日分赴裡昂,佔領了中法大學。我沒參加「先發隊」,晚到了兩天,是九月二十三日到的裡昂。我到裡昂後,「先發隊」的同學們已經被法國當局拘押在芒特呂克炮臺的兵營裡。

  這時,中國駐法公使館的副總領事李駿也到了裡昂。我找到他,開了一張探望同學的證明,這樣,就可以自由出入那個兵營了。這批被關押的學生,由法國當局和中國公使館商妥,要「遣送回國」。學生們雖然被關押著,但是還不象當時國內鎮壓手段那麼嚴厲,看管也不甚嚴格。我用領事開的通行證,先後從裡面救出來三個人,其中一個是趙世炎,另兩個人的名字記不起來了。我進兵營時,警察檢查通行證,出來時我不在被拘留者的名單中,通行比較容易,有的時候不檢查通行證。我就把通行證交給趙世炎他們,因為外國人看中國人都長得差不多,一次出來一個,他們就這樣混了出來。其餘的一百多人,被法國警察押到馬賽,遣送回國了。蔡和森、陳毅等同志就是這次被遣送回國的。

  §世界觀的轉變

  我從「科學救國」、「實業救國」的思想轉變到革命方面來,也就是說我的世界觀的初步轉變,是一九二一年十月到比利時以後發生的。

  進佔裡昂中法大學的鬥爭失敗以後,我仍有想進學校讀書的想法,手頭上還有做工的一些積蓄,盤算著足夠進一段學校的費用。這時候,恰巧聽說比利時的沙洛瓦有一所勞動大學,費用比較低廉,而且是一所工科大學,專學機械、化工這些課程,還設有專門的寄宿宿舍。這些條件,在法國是很難爭取到的。我就去了比利時。

  沙洛瓦是一座工業城市,最發達的是煤炭工業和鍋爐製造業,當時在比利時有「黑城」之稱。聽說現在電子、機械工業等也很發達。沙洛瓦勞動大學是由比利時社會黨人辦起來的。我到比利時,是勤工儉學生中比較早的一個,後來來的人就比較多了,特別是四川、廣東兩省的勤工儉學生,不少人從法國轉到比利時來。

  剛到比利時,不能直接進勞動大學學習,得先經過這所大學附設的補習班補習,考試合格,才能正式入學。從一九二一年十月到第二年六月這一段,我上的是補習班。一九二二年暑期,我參加了勞動大學的入學考試,結果被錄取,進了化學工程系。沙洛瓦勞動大學的規模雖然不是很大,但房舍建築很講究,校址在沙洛瓦城的最高處,學校的設備齊全,實驗室很大,周圍還有寬闊的廣場,特別是師資力量雄厚,有不少教員是比利時很有名望的學者教授。在沙洛瓦經過半年多的鍛煉,我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學生宿舍的居住條件也比在法國時要好,還能經常進行各種體育鍛煉,我的體質增強了。在這裡,也不用一面勤工,一面儉學,可以安下心來,專心致志地學習。得到這樣一個學習環境,按說可算是「如願以償」了。但事實並非如此,我的思想這時正發生著急劇的變化。這種變化越來越使我不能平靜地坐在課堂裡,我反復思索自己究竟應當選擇什麼樣的道路。

  首先,我逐漸感到,出國勤工儉學時所抱的那種「實業救國」的願望,是非常不現實的。中國的經濟命脈和工業系統幾乎都被帝國主義和它們的走狗所控制。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十分軟弱,要發展民族工業,不改變軍閥統治的政權,只能是一種幻想。勤工儉學生中的多次激烈辯論,以及我們一九二一年開展的幾次大規模群眾鬥爭的場面,經常浮現在我的面前。我翻來覆去地思考著:中國是這樣一個現實,你的科學技術學得再好,即便是成為工程師,回國以後又有什麼用呢?

  總之,我的思想很矛盾,遇到的問題很多,覺得一切都同原來的設想不一樣。就在這個時候,我接觸馬列主義的機會也多起來。法國也好,比利時也好,共產主義運動的影響很大,馬列主義的小冊子很多,《共產黨宣言》、《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動稚病》、《國家與革命》、《共產主義ABC》這些著作很容易見到。從馬克思列寧的學說中,我開始認識到,要想拯救國家民族的危亡,使四萬萬同胞都能有衣有食,只有建立勞工專政,實行社會主義。在沙洛瓦勞動大學補習班補習時,我同劉伯堅等同志接觸較多,我們經常在一起議論資本主義的弊病,談論社會主義革命。同時,我們還能經常看到國內辦的一些革命報刊,主要是《嚮導》週報。這時的《嚮導》與以前的《新青年》不同了,越來越多地涉及到中國現實的政治問題,對各種政治主張的分歧,對軍閥混戰,都有具體的剖析。我們雖在異國,但對中國的實際還是關心和瞭解的。正是在這些因素的影響下,在旅歐少年共產黨成立之前,我的思想已經起了比較大的變化。

  一九二二年六月,在巴黎郊外布倫森林召開了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劉伯堅同志出席了這次代表大會。他回來同我談了會議的情況,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的成立,對我的思想發展是一次有力的推動。「少共」成立不久,我就向劉伯堅同志表明了希望加入「少共」的願望。一九二二年八月,由同在沙洛瓦勞動大學學習的劉伯堅和熊味耕同志介紹,我加入了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這標誌著我的世界觀的轉變,開始走上了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的道路。當時「少共」有個規定,為了保密,每個人都要有化名,互相通信或發表文章,都用化名。我的化名叫「向上」。

  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從它成立之日起,就是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以實現共產主義為目標的。一九二二年冬天,我們派李維漢同志回國出席國內青年團第二次代表大會,以便與國內取得聯繫。那次會議是在南京開的。不久,就轉來了陳獨秀的一封信,他建議我們不要叫「少年共產黨」。團中央也由國內來信,表示希望與國內統一起來。於是,一九二三年二月,在巴黎召開了「少共」臨時代表大會。會議決定加入國內的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將旅歐中國少年共產黨改稱為「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四旅歐之部」。

  我參加了這次代表大會。會議是在巴黎租借的一個禮堂開的,共開了三四天。當時在歐洲共有團員七十多人,主要在法國,其次是德國和比利時,英國也有少量的團員。出席這次臨時代表大會的共四十多人。按比例,法國的團員代表最多,比利時的代表是由劉伯堅、熊味耕和我等五六個人參加的。在這次會議上,主要研究的是與國內團中央取得聯繫並接受其領導的問題,加強團員學習馬列主義理論和進一步發展團員的問題,出版刊物與國家主義派、國民黨右派思想影響作鬥爭的問題等等。會議對這些問題作出了明確的決議。原任書記趙世炎同志主持了這次大會,但因為已經決定會後他就去蘇聯學習,所以會議最後選舉周恩來同志為新的執行委員會書記。會議決定在巴黎設立總支部,在德國、比利時設立分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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