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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法勤工儉學

  一九一九年前後,在我國青年學生中蓬勃興起的留法勤工儉學運動,是中國共產主義運動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一頁。這一大批受「五四」運動影響的愛國學生,所以要留法,大多數是抱著實業救國的思想。他們認為,要拯救落後的中國,必須發展自己的工業,只有到國外學好科學技術,回國後才能實現實業救國的願望。他們就是抱著這種思想,遠涉重洋,先後到了法國。

  留法勤工儉學運動的發展,有一個過程。最初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由一些受到西方文明影響的教育界人士發起的。一九一二年初,蔡元培、吳玉章、李石曾、吳稚暉等人曾在北京組織過「留法儉學會」。目的在鼓勵人們以低廉的費用赴法國留學,從而「輸世界文明於國內」,以改良中國社會。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大批「參戰華工」赴法。說是「參戰」,其實大多數是做苦力。這批華工沒有護照,歸陸軍部管,生活是很悲慘的。戰後,象法國這樣的歐洲國家,人口損失很大,嚴重缺乏勞動力。李石曾、吳稚暉這些人,從他們無政府主義者的立場出發,就動員一些青年學生到法國半工半讀,以擴充他們的勢力,培養他們的人才。他們同法國的一些知名人士發起建立了「華法教育會」,這就為大批青年學生赴法勤工儉學提供了一個大好機會。到「五四」運動前後,留法勤工儉學運動達到了高潮。

  我們這批勤工儉學生抵達馬賽港後,休息了兩天。馬賽是法國的第二大城市,也是最大的商業港口,工業很發達,有許多工廠,我們趁停留的短時間,遊覽了馬賽市容。這個時候,華法教育會派李璜從巴黎來接我們。李璜到法國的時間比較早,法語講得很流利。他把我們帶到巴黎,很快開始了分配,你到這個組,他到那個組,這個組進什麼學校,那個組進什麼學校,都做了安排。為了克服語言障礙,開始我們都被安排去學法語,因為不懂法語,既無法做工,又無法進學校。我先是到了蒙塔爾紀。這個城市距巴黎不遠,是個省會。我在這裡認識了蔡和森、蔡暢、向警予、陳毅等同志,陳毅同志比我們早到幾個月。他告訴我,他是一九一九年十月份到了法國。在法國過的「雙十節」。

  幾個月來,在學習、生活方面碰到了許多困難,與國內想像的大不一樣,但已經來了,就要堅持下去。陳毅同志熱情奔放,性格開朗,初次見面,就印象很深。他的談話,給我思想上打了預防針。我原來是分配進蒙塔爾紀中學的。這個中學的校長沙波,同情中國學生,對安排中國學生人校學習非常熱心。其他學校一般也是這樣,對中國學生很歡迎。蔡和森、向警予等同志進的就是蒙塔爾紀中學。因為當時這所學校招收中國學生過多了,就又把我和別的一批同學轉到法國北方厄爾——盧瓦省的省會德洛,進德洛中學補習法文。在法國中學裡補習法文,雖然課程比國內留法預備學校要深得多,但是一天到晚生活在法國人和法國學生群裡,逼著你學習,你不懂法文和法語,簡直寸步難行,所以,學起來要快得多。

  我在德洛中學讀了將近半年書,從一九二〇年一月到六月,法語水平有了提高,除了主要學習法語之外,也學習數理化等自然科學知識。因為語言障礙,學起來很吃力。在德洛中學學習後期,我手頭剩餘的錢差不多用光了,便進工廠做了一段工。待有了少量積蓄後,一九二〇年秋天到年底這一段,又進了胡(之西)澳爾中學。在這所中學學習數、理、化等課程,由於掌握了一些法語基礎,就不那麼吃力了。積蓄將用完的時候,趕快又找工廠做工,手頭有錢,就進學校;錢花光了,又趕快做工。這樣反反復複,做工,讀書,就是我們勤工儉學生的生活特點。

  我在法國進過許多家工廠,當時法國就業比較容易,做工的機會很多,但我們這些人大多只能做些粗活,有時也幹些簡單的技術工作。我進的第一個工廠是蒙塔爾紀的橡膠廠,負責檢查輪胎,粗看一下,是否合乎規格要求,活不重,也比較簡單,誰都能做。以後又到克魯鄒鋼鐵廠做工。這個廠的老闆叫施奈得爾,所以也叫施奈得爾鋼鐵廠。它的規模很大,主要從事軍工生產,有許多分廠,幾乎一座城市全是它的。在克魯鄒,我煉過焦,這種活又髒又累。以後又做過鉗工、車工,做鉗工我老銼不好,做車工倒還容易些,我在克魯鄒幹的時間比較長,從一九二一年初一直到這年秋天。在法國做了一段工之後,我們漸漸也摸出了一些「門道」:你不分配我好工種,淨讓我們幹粗活,我們學不到技術,乾脆不在你這個工廠幹了。

  那時,我們時常看報上的招工廣告,有什麼工廠招工,認為合適,馬上寫封信去。由於法國勞動力缺乏,他們接到信,一般答覆很快,我們立刻收拾一下簡單的行裝,趕到一個新的工廠做工。剛到法國的兩年間,我為了做工,經常這樣跑來跑去,在法國轉的地方很多,跑了許多城市,進了許多工廠,也在巴黎做過工。但是,各個工廠的情況大體相近,想真正學到點技術,那是很難的。做工期間的生活,馬馬虎虎還說得過去。法國的工廠也好,學校也好,幾乎都沒有宿舍。進那個工廠做工,進那個學校讀書,就在那個工廠或學校附近租間房子住。

  幾個人住在一起,自己做飯。法國的蔬菜,同中國差不多,夏天也吃茄子、辣椒這些東西。城市的菜,大都是從法國南部和西班牙運來的。主食方面,能買到大米,賣麵包的雜貨店也很多。當時法郎的幣值不高,我們剛到法國的時候,一塊銀元可以兌換十個法郎。一天有幾個法郎,生活就能過得去。我們獨立生活,又要繳納房租費,又要支出伙食費,再加上要用一部分零用錢,完全靠做工的收入,勉勉強強可以維持生活,餘下的就很少了。所以,留法勤工儉學的學生,做工的多,讀書的少,做工的時間長,進校學習的時間是有限的。我在法國兩年間,進的工廠有好多個,可是,進的學校就是前面說到的兩所。

  在法國,我不僅經歷了求學和做工的艱苦,在思想上,也在進一步探索著國家和個人的出路何在。留法勤工儉學生中間,當時有各種各樣的社會思潮。他們時有爭論,對我是有所觸動的。但是,一九二〇年到一九二一年這期間,這種觸動,還沒有徹底改變我那種「實業救國」的想法。如果說思想上有所發展變化的話,那就是開始思考一些問題,並且投入到留法勤工儉學生髮起的幾次大規模的群眾鬥爭中去。

  留法勤工儉學生發動的大規模群眾鬥爭,主要是一九二一年間的「二八運動」、「拒款運動」和進佔裡昂中法大學的鬥爭。「二八運動」,是由於華法教育會突然宣佈斷絕與勤工儉學學生的經濟關係引起的。大批勤工儉學生到法國後,起初可以從中國駐法公使館領取救濟金維持生活。可是,在一九二一年一月中旬,他們突然宣佈中斷救濟金,中國駐法公使陳籙揚言要把沒有工作的勤工儉學學生「遣送回國」。在蒙塔爾紀的勤工儉學生到了巴黎,會同巴黎的勤工儉學生,向北洋軍閥政府提出了要「生存權、求學權」。

  二月二十八日上午,四百多名勤工儉學生湧向中國駐法公使館請願,遭到法國警察的鎮壓。「二八運動」雖然沒有達到目的,但是駐法公使館和華法教育會還是做了一定的讓步,答應延長發放三個月的救濟金,並繼續為沒有工作的學生找工作。在這次鬥爭中,也有不同的主張。當時在克魯鄒的趙世炎同志,就主張自己勤工儉學,不靠軍閥政府的施捨。我那個時候在克魯鄒,是支持巴黎勤工儉學生的鬥爭的。這次鬥爭爭取到的救濟金,也發給了我,一共六十九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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