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毛澤東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


  「世界上有兩種人,」一天,毛澤東對愛彌·蕭評論說,「一種人善於做具體事情,一種人善於做組織工作,前者要多於後者。但是,每個人都有他的長處。」

  毛澤東感到,一位組織家的天才,就在於能把各種人的長處融合起來,他不應當揭露挑剔別人的弱點,而應鼓勵所有積極因素的聯合。他的父親沒有做到這一點,而他將會成功。

  1918年6月,毛澤東從第一師範畢業了。和他圈子裡的人一樣,他在社會上仍無立足之地,是個持不同政見者,思想裡充滿了矛盾。他在畢業前夕給黎錦熙的信中這麼說:「對於如何對待宇宙、人生、國家或是教育我全無想法,我覺得這些極為混亂,且混亂之因必生混亂之結果。」

  1890年的改革者們也是持不同政見者,但是當時的社會有他們的思想的土壤。梁啟超雖然在知識界被視為外人,但他的乖僻和好發宏論在當時則是同好者眾。

  對毛澤東這一代人來說,舊中國已不再是一統江山——甚至就要遍地烽煙了。在軍閥時代,傳統已失去了意義。同時,毛澤東又不能在西方化的中國人身上找到認同,如在檀香山受過西方教育的孫中山。現在,他既不是一條小魚,也不能算是一隻雄鷹。

  毛澤東的生活已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他不再受他人幻想的鼓動,已經能自我控制。

  毛澤東在第一師範學業優異。楊先生把毛澤東列為他在長沙教過的幾千名學生中的第三位——蕭瑜第一,毛澤東的另外一位朋友,後來成為中國共產黨一顆流星的蔡和森居第二。第一師範的最後一年,同學們在人品、膽識、口才和文章等幾方面把毛澤東作為學校的楷模(校長當然不會這樣做)。一個學友稱他為「奇才」,還有一個稱他為「智囊」。

  毛澤東正在形成自己的思想,他看重中國的尊嚴,他信仰個人自由,他已拋棄了他以前心目中的英雄梁啟超和康有為的改良主義。他感到,在風雷激蕩的社會變遷中,需要有新的東西產生。

  新民學會在蔡和森家裡成立時,毛澤東說:「現在國民思想狹隘,安得國人有大哲學革命家、大倫理革命家,如俄之托爾斯泰(Tolstoy)其人,以洗滌國民之舊思想,開發新思想。」但是,新思想能帶來一個新的社會嗎?

  在這幾年,毛澤東很少講「革命」這個詞,即使談到它,也僅指掃除一切舊的東西。他畢竟才24歲,可塑性還是相當大的,以至於一位老師的影響——且不說楊昌濟,就是袁大鬍子——也能在他的心靈上留下烙印。

  毛澤東的風格是不斷完善自己,與任何放縱自滿都格格不入。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是把利刃,他將挑戰、探索、鑒別、反抗。

  在第一師範的五年半時間裡,毛澤東在書邊空白處或筆記本中寫了不少於百萬字的分析、觀點評注。他常在書的空白處寫上「荒謬」或「不通」等批語。

  他喜愛「學問」這個詞,「他曾對愛彌·蕭說,學習就是探索」。當他和他征友啟事的「三個半」回應者見面時,一開始不是寒暄客套,而是直截了當地問對方最近在讀什麼書。

  一天,他到一位富裕的「新民學會」朋友家去。交談中這個年輕的主人突然停下他們的政治談論而把僕人叫來囑咐其去買豬肉,並交代清楚價格和買什麼樣的肉等。毛澤東對這位朋友竟以家庭瑣事來干擾談論中國前途這樣的大事感到極為惱火,他一氣之下起身離去,再也不與這位富家子弟來往。

  毛澤東同樣嚴於律己。他養成了一種習慣,常拿著書到離第一師範不遠的南門那嘈雜喧鬧的大街邊去看,以此作為考驗,培養自己的注意力。這是成為英雄的一條小徑。如果說他還無力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周圍世界的話,那麼他至少已經能夠塑造他自己了。毛澤東當時是漫無目標的,但他不是單槍匹馬。在東山時他就與眾不同,但同時他感到孤立、淒涼。到1918年,他更鶴立雞群,他與別人之間的距離卻增加了他的號召力。他的怪僻成了魅力,別人樂意追隨他。他從一名學生成長為一名領袖人物。

  毛澤東是百折不撓的,他也超越了時代。即使在第一師範,傳統和權威也被踩在腳下,因為這位不安分的未來精英已不再相信這些東西了。毛澤東僅僅是學生領袖,他的激進也只是表現在洗冷水浴。但是,時代的性質決定了一種也許毛澤東本人還沒有察覺到的聯繫:教育、體格與政治革命。

  以上三者是互相關聯的。因為,要再造中國,首先需要賦予中國民眾以知識,接著便是行動,而行動將意味著流汗作戰。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第一師範就成為一名學生叛逆和一個體育鍛煉的狂熱者,按照其自身的邏輯,下一步就是接受馬克思主義,雖然在1918年毛澤東的頭腦中還沒有一點馬克思主義的影子。

  可以肯定,他處於矛盾之中。紙面上的變革方案醫治不了社會生活中的頑症,傳統和現代不可長期同床共枕。難道一個有教養的精力充沛的青年到頭來僅僅是撞向中國痛苦之牆的一隻蒼蠅嗎?

  未來,他將從這些矛盾裡鍛造出一把利劍。同時毛澤東還有自己的信條,這在他讀泡爾生的《倫理學原理》所做的筆記中表現了出來:「凡有壓抑個人,違背個性者,罪莫大焉。」泡爾生曾經寫過如果所有的痛苦和困難都被克服了,那麼奮鬥戰爭也就被排除了。毛澤東則在空白處寫道:「人類不能久無變化。」

  1918年4月,毛澤東的母親患了結核性淋巴炎,大弟澤民帶著她從韶山來長沙就醫。小弟澤覃這時已住在長沙,毛澤東把他安排進入第一師範的附屬小學讀書。

  次年10月份,文七妹病逝,享年52歲。毛澤東回憶起他母親的去世時說:「從那以後,我更不想回家了。」為了給母親下葬,毛澤東短暫地回了一次韶山,當時有很多人參加了葬禮。

  許多年以後,毛澤東對他的一位護士說:「在我母親去世前,我告訴她我不能忍受看見她痛苦的臉。我要在心目中保留我對她的美好印象。所以她臨終時我會躲開。我母親同意了。」最後的時刻,毛澤東沒有在韶山。他後來說他對自己在母親的葬禮上以及此後對母親流露出的感情有很深的印象。

  毛澤東為母親寫了一篇文言祭文,其中佛教和儒家的思想成分各參其半:

  吾母高風,首推博愛。遐邇親疏,一皆覆載;愷惻慈祥,感動庶匯。愛力所致,原本真誠;不作誑言,不存欺心。

  毛澤東陷入了更具體的回憶:

  「病時攬手,酸辛結腸;但呼汝輩,各務為良。」

  後來毛澤東提及他的母親:「作為她的兒子我是不合格的,在她活著時我對她不完全忠誠,在她去世時我未能盡孝——我就是這種人。」

  【1919年10月文氏病逝。毛澤東晝夜兼程從長沙趕回韶山守靈,並和淚寫下一篇情深義長的《祭母文》。圖為《祭母文》抄件。

  毛澤東在《祭母文》中追念母親:「吾母高風,首推博愛。遐邇親疏,一皆覆載。愷惻慈祥,感動庶匯。愛力所致,原本真誠。不作誑言,不存欺心。整飭成性,一絲不詭。手澤所經,皆有條理。頭腦精密,劈理分情。事無遺算,物無遁形。潔淨之風,傳遍戚裡。……病時攬手,酸辛結腸。但呼汝輩,各務為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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