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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梁羽生當然是以尊重民意為佳,尤其是尊重當時人民的歷史的意願為第一要務。所以,儘管康熙不算是最壞的皇帝,很多書還說他「英膽神武」或是「文武雙修」,在位時把個清朝管理得還算似模似樣。但梁羽生還是把他的醜惡一一寫出來,甚至不惜添油加醋,如他的五臺山殺父就不是正史所述。

  這是梁羽生專門設計的噱頭。因為不少人說,金庸和古龍在刻畫人物描述事件時,筆墨很是汪洋恣肆。酣暢淋漓,讀他們的作品,常使人不由自主地陷入情感的漩渦,覺得只有如此才讀著過癮,才讀得痛快。梁羽生的就稍為顯得溫和。

  當然,「火」與「溫」都是相對的,是在一定條件下比較而言的,並沒有絕對的界限,只要在一定的限度內能相對保持適當得中,就不為過。如把張旭的狂草與歐陽詢的正楷比較,就感到張旭顯得火,反過來同樣可以說歐陽詢顯得溫。在繪畫、音樂、舞蹈等各個藝術部門都有類似的情況,這是藝術領域的普遍現象。

  其實,張旭並不火,歐陽詢也不溫,乃是各有各的特色,各得其真,惟其這樣,藝術才能給人以多彩的審美享受。

  梁羽生比較「中國」倒是真的。他筆下的人物形象大都極為鮮明,絕無模糊之弊,若有出格,梁羽生肯定會夫子自道,如淩未風、金世遺等。這讓我們直覺到他是否善於運用程式化技巧?尤其是戲曲角色分行當的程式化方法,即在動筆之先已把生、旦、淨、末、醜的大格局基本安排妥當。

  因為有了這種程式化的分行當方法,在戲劇方面來說,是方便編導在安排情節時,對全劇角色的佈局有一個整體的認識,便於通盤考慮,使全劇每個角色形象都顯得非常鮮明。一般認為,分行當的方法是把角色類型化,往往使角色的個性被共性淹沒,容易造成千人一面。這種看法並非全無根據,但正如張贛生所說的:也不是必然如此,譬如許仙和白蛇、梁山伯與祝英台等,都是一生一旦,既有相對穩定的共性,又不妨礙個性的鮮明,這就要看作者運用行當的技巧如何。

  《萍蹤俠影錄》中,梁羽生的程式化運用最為成功,其他人物如走馬燈一樣,依然奪不去張丹楓與雲蕾的主導地位。無論是家國大事,還是兒女私情,錯綜複雜中依然沒有掩蓋主要人物的一板一眼。張丹楓身上有著梁羽生心目中的理想俠客的所有共性,但又不失為「這一個」的個性特徵,故而讓讀者讀來仍是興味盎然。

  《七劍下天山》人物眾多,有舊的「七劍」也有新的「七劍」;有最高的統治者,也有最低的平民;有皇宮、有相府,也有蠻區、有大漠;……各色人等,穿梭其中,但各自的個性,數筆並寫,我們依然能分出「生、旦、淨。末、醜」。

  在類型化中求得多樣化,在共性中求得個性,梁羽生的程式化風格,是值得我們注意的。

  畢竟他開了新派武俠小說先河,而且他的這些作品,又在一定的程度上為我們提供了繼承中國小說傳統的成功範例。

  從有小說起,中國文學的程式化便顯而易見,讀三言二拍,就能品味出中國小說藝術的這一特色。

  到了清末明初,西方的小說藝術逐漸傳入中華,到了五四運動前後,遂形成了聲勢浩大的新文藝浪潮,似乎中國傳統的小說藝術已不能適應描述變動頻仍、跌宕多姿的生活,應該讓位于西方的現代小說藝術了。但這多是猜測罷了,事實上是,中國傳統的小說藝術不但可以繼續領風騷,且顯示出了它不可替代的長處,諸如程式化與寫意的關係,寫意的獨特感染力等等,到今天依然是魅力不減的話題。

  儘管是刀光劍影,拳來腳往的武俠小說,梁羽生在傳統的承繼方面仍然算是盡心盡力的,他的較好的作品,在這些方面都有充分的表現,時不時讓我們感慨傳統藝術的生命力的強勁。

  要說「溫」,倒是在武術描寫方面,梁羽生顯得溫和與實在。

  中國的武術,已有久遠的歷史了。演變到後來,不僅僅是古代實用的戰鬥技術,還成了中國人審美的對象。最早的有鴻門宴上的項莊舞劍、宮庭裡的公孫大娘劍器舞,後來更演化出武術中半真半假、無實用價值的花拳繡腿。甚至連動作的名稱也被詩意化了,都是好聽的名堂,諸如什麼「燕子穿雲」,「飛鳥投林」、「丹鳳朝陽」、「白鶴亮翅」、「蜻蜒點水」等等,給人以充分的想像。

  充斥在武俠小說中的,自然也是這些名稱好聽、惹人聯想的「武術」,因為正常的武技描寫既是吃力不討好,用好聽易記的名稱去形諸文字,相對的比較容易,且更能渲染氣氛。更何況武俠小說作家多為不懂武術之人?

  這無異是一條捷徑。

  但讀者也是糊弄不得的,據說梁羽生就曾弄得很尷尬。

  剛開始寫武俠小說時,他對武術大概是一竅不通的,但又想更吸引讀者,便「知難而上」。別的尚可,有兩段是寫太極劍和判官筆的,讓他撓破了頭皮也想不出應該怎麼去形容,最後還是投機取巧,翻開前輩武俠小說作家白羽的作品,找到相關的資料,稍稍改動了幾字,便照抄過來。誰知錯中更出錯,白羽本身也是不懂武術的,他是幸運地找到了一個懂得技擊的朋友和他合作。也合該梁羽生「當災」,他抄白羽的那兩段,讓人看出來了,而他「自作聰明」改動的那幾個字,恰恰又改得不對,讓懂武術的讀者明曬了一番。

  除此之外,梁羽生也曾往神怪一途瀟灑了一回,什麼冰魄神彈、修羅陽煞功等等,在他的作品中曾大行其道。這些「乜乜神功」玄玄妙妙,虛而又虛,讓許多讀者不以為然。

  古龍在這方面就很「精」,他對人的描寫與重視遠遠超過武功本身,創造了不寫之寫一路的功夫。就是一般不寫人物打鬥的具體招式和套路,卻是「例不虛發」,如小李飛刀的飛刀,如西門吹雪的劍,誰都不知道他們是何時動手,怎樣動手的,只見到敵人的咽喉上已插上了一把飛刀,或者是西門吹雪已在吹幹他劍上的血。

  所以古龍比較「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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