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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按梁羽生的性情,他是不會走古龍「不寫之寫」的路子的。鬧過笑話之後,他所做的是:更花心思去想一些新鮮的武技描寫,而不是避實就虛。光是使劍,《七劍下天山》裡就有很多精彩的描寫。先看年輕的一輩在試招:

  ……兩人越鬥越快,桂仲明舞到沉醉淋漓之際,騰蛟寶劍,隨意由之,忽疾忽徐,一舉手一投足,便覺劍光繚繞,有風颯然。易蘭珠衣袂飄飄,隨著桂仲明的劍鋒滴溜溜的轉,無論桂仲明的劍招如何怪異,她總能拿捏時候,不差毫髮,擋在頭裡。不知不覺之間,桂仲明的達摩劍法快將用完,還是剛剛打成平手。易蘭珠嬌叱一聲,劍招忽緊,身如星丸跳擲,一口短劍徊環飛舞,霍霍迫來,桂仲明……心念一動,把昨晚冥思默索的心得,全用出來,不按達摩劍法次序,隨意拆散開來,加上五禽劍中原有的精妙招數,創成了獨具一格的上乘劍法,帶守帶攻,把易蘭珠擋住,又是鬥了個半斤八兩,銖兩悉敵。一口長劍,一口短劍,如玉龍夭矯,半空相鬥。韓志邦在旁邊看來,只見萬點銀星從劍端飛舞而出,又像萬朵梨花,從空撒下,遍體籠罩,哪裡還分得那個是桂仲明,哪個是易蘭珠,餘勢所及,周圍的白草黃沙,都隨風顫動飛揚,草上的積雪,也給震得紛紛飛舞,盤旋天空,雪花劍花滿空交織,幻成奇彩。到了後來,連兩人頭上繽紛飛舞的是劍花?是雪花?也分辨不出了。剛叫得一聲「好」字,忽聽得『噹噹』兩聲,火花亂射,倏的兩道白光迎面射來,韓志邦一矮身時,已是風定聲寂。桂仲明和易蘭珠斂手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嘻嘻道:「我們鬥得忘形,嚇著了韓叔叔了。」

  這一段寫得多麼活靈活現,尤其是因為寫年輕的朋友是在練劍比招,心氣同一,並不是敵對的性命相拼,中國武術的審美價值脫穎而出,讓讀者感到是在觀賞一場舞蹈,跟韓志邦一樣,常常感到了其中的動態之美。

  而且,這一段還是虛寫,雖無一招一式是實拳實掌的,已同樣使人感到緊張。

  因為中國武術除了具體的招式外,還講究訣要,這些口訣常常是從各種招式中抽象出最基本的法式。據說名聞遐邇的「少林拳」就有打法「二十四字訣」:「扳、喚、攪、撂、移、身、閃、站、有、無、虛、實、勁、擎、懈、綻、呼、吸、動、靜、迎、風、轉、換。」太極拳也有「棚履擠按」「沾連黏隨」的「打法歌訣」。八卦掌的「十二字訣」則是「浪、鑽、爭、裹(手),起、落、擺。扣(腿),擰、旋、走、運(身)。」其他各門各派也有類似的決要,不勝枚舉。

  若真的目睹由這些訣要所打出的拳術或器械套路,其實不一定好看,反而是形諸文字,有一定的藝術誇張,才不容易使人氣悶。

  再來看看這一段,即使是真正你死我活的格鬥,梁羽生也不失寫實與寫意的曼妙結合:

  這時易蘭珠已知道敵我雙方優劣所在……一柄短劍使得出神入化,以劍法的精妙抵消功力的不足,楚昭南無法震飛她的寶劍,追得咬牙苦守。易蘭珠劍招越展越快,攻如雷庭疾發,甯如江海凝光,揮灑自如,真如行雲流水,恰到好處……楚昭南如何抵擋得了?心內暗想: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游龍劍猛然一沖,明是進攻,實是走勢!易蘭珠突然一聲清吒,短劍一旋,疾的倒卷上去,劍風震盪中,楚昭南一聲大叫,連人帶劍,向上一拔,竄起兩丈多高,「雲裡翻身」,真似燕子一般,向前直掠出去。易蘭珠把身一躬,也象駑箭般飛射而來,如影隨形,緊接撲到,劍掌齊飛。楚昭南武功著實高強,雖受挫敗,仍能反擊,身未著地,已是反手一劍,將易蘭珠短劍蕩開,但雖然如此,右脅仍被易蘭珠掌風掃中,易蘭珠這掌是借著楚昭南去勢,向前「順手推舟」一送,和太極拳中的「借力打力」,有異曲同工之妙。楚昭南身不由己,騰雲駕霧般的直飛出去,竟然叭的一聲,摔倒地上。幸他功力深厚,跌下時候,四肢用力向上一提,「金蟬戲浪」直跳起來,易蘭珠摟頭一劍,又給他一劍格開。易蘭珠給他連擋兩劍,鋒刀相交,卻並不感到如前吃力,劍光飄瞥中,只見楚昭南襟上鮮血點點,原來他的右肩已被刺傷,左手也給斬去兩指,易蘭珠自己卻還未知道。

  也許是梁羽生寫武俠小說,是源於一場不甚精彩的比武,當時,誰也不知道新派武俠小說應該是怎麼寫的,但梁羽生總認為,即使是紙上談兵,也應一筆一筆慢慢道來。所以,他還未有一種自覺的意識和藝術追求:將武功描寫與人物個性相結合,把武功提升到一定的文化哲學內涵的高度。這要等到金庸才切實做到了。

  而梁羽生在武術上的貢獻,主要是在這兩大方面:

  第一,他沒有渲染暴力,過分推崇武功的決定性力量。武俠小說中動不動就「廢話少說,咱們手底下見真章」的描寫,梁羽生很少拿過來用。雖然也寫到一些人物恃強淩弱,但這種人物在他的作品最後肯定沒有好下場,如《雲海玉弓緣》中的孟神通和厲勝男的悲慘下場就很能表明他的態度與立場。

  第二,奠定了新派武俠小說的武功技擊的基礎,即使有時由「武」寫到了「舞」,但細數起來,他的作品寫出了數以百計的武術門派的功夫及其套路。就外功、輕功、暗器等幾大門類,或實或虛,充分發揮了自己的觀察力和想像力,較好地把握了武術在武俠小說中的恰當作用,拓展了寬闊的藝術空間。

  「通武術,工文章」,固然是「天賜良緣」,這樣的幸運只有很少作家才擁有。只工文章,不通武術,其武俠小說依然使成千上萬人著迷,這是否更「高張」?

  梁羽生的知音遍及海內外,而且並非庸俗小市民,他是否也會為自己驕傲?

  我們不知道,我們所知道的,是他「有把聲震屋宇的宏亮嗓子」,喜歡「用泛黃的指頭夾著嫋嫋的尼古丁」。

  一個不像俠客的「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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