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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顯然,淩未風的性格與行事卻難以滿足我們這種願望。

  他跟牛虻一樣,在對待他們所獻身的事業上,是那樣的捨身取義,那樣的剛強無畏,那樣的令人欽佩;但他們對待愛情,在道義上在處理方法上都是有所欠缺的。

  愛與善並非雙胞兄弟、連體姐妹。

  牛虻和淩未風對待愛人的所作所為,使我們在兒時就樹立起來的愛情信念幾乎崩潰。

  即使是英雄人物,一樣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他們的襟懷,在某種時刻,也會變得針尖那麼細。

  僅僅是因為一個耳光,他們便影響甚至改變了他們所愛也愛他們的女人的一生。

  牛虻對待瓊瑪的態度,我們已很不以為然,但這還算是隱蔽的折磨,對待吉普賽女郎綺達·萊尼,則完全是一種赤裸裸的玩弄和虐待了。萊尼真心的愛著他,他卻把她作為滿足一時情欲的玩物,還製造出一套理論為自己的行為辯護。這是某類人性人格方面有缺陷,甚或是有些變態的人才有的行為。

  即使成了革命者,牛虻身上也還帶著某些常人所具有的缺陷,如對待感情問題的偏執,而並非十全十美的完人。也許是作者有意識地展示人性的不同側面吧,因為每個人都會有他自身的陰影的。這種「人味」令伏尼契筆下的牛虻更為真實而可信。

  淩未風畢競是中國的俠士。中國的傳統意識向來是由天及人,從「道」的層面把人規定為社會性、道德性的存在,要求人與大地參,致力於完成一種理想人格。但梁羽生完全有可能受到另外一種從自然的角度,用「氣」解釋人生的思想的影響,諸如「清明靈秀,天地之正氣,仁者所秉也;殘忍乖僻,天地之邪氣,惡者之所秉也」等等,以此來區別是否仁人君子或者是大凶大惡之徒。

  淩未風被塑造成這個樣子,依然會以大俠的形象取勝。

  但是,劉郁芳的痛苦如何去計算,韓志邦的犧牲是否值得?以我們日益增長的理性知識和不斷積累的生活經驗來看,淩未風是付不出這麼高昂的「利息」的,就僅僅是為了一口氣,他可以說是讓兩顆心靈受盡煎熬,生不如死。

  所以,韓志邦寧願捨生取義,一方面是因為他是俠道中人,抗擊強權是份內之事;另一方面,我們豈能排除他不想繼續「玩」這個三角戀愛遊戲的決斷?

  看到這裡,我們都提著一顆心,牛虻畢竟死去了,但淩未風卻有韓志邦代死;要是淩未風和劉郁芳真能複合,那情何以堪?

  好在——上帝保佑,梁羽生沒有跟著伏尼契一條道上走到黑。他用「道是無情卻有情」,「情到濃時情轉薄」去分離淩未風和劉郁芳,讓淩未風的道德缺口沒有擴張得更大。

  這讓我們還有一點回味。

  不過,梁羽生最終是為了美化他的「俠道人物」——淩未風一定而且必須是他這部作品中的大俠。

  所以,劉郁芳還會在錢塘江邊,聽著那拍岸的濤聲在想:「我是願似潮而有信,只可惜錢塘潮水,也沖不淡韓大哥所流的鮮血。」

  淩未風就只會像前輩教導後輩那樣對易蘭珠解釋:「涸轍之鮒,相儒以沫,相煦以濕,曷若相忘於江湖。」這是說我們要看到更廣闊的天地,不要像困在幹塘中的兩條泥鰍一樣,只能靠著彼此所吐的口沫去互相滋潤。

  今天,年輕人最喜歡的流行歌曲中,就有一首叫《只要你過得比我好》,說明時代真是不斷往前走了。他們對淩未風、劉郁芳、韓志邦之間的愛情糾葛,也許會感到很不以為然。

  他們的遭遇兆示了愛情的一個方面:只有當愛情更深入地摒棄了諸如善良正義之類的正面素質,成為一種純粹的情感關係時,愛情本身的獨特和巨大力度才充分顯示出來,愛就是愛,而非其他。

  楊雲驄、納蘭明慧、多鐸之間的愛情也證實了這一點。

  但愛情不僅僅只有這一種表現,即使是「只要你過得比我好」也僅是另一種表現方式罷了。

  安娜·卡列尼娜就說過:「世上如果有一千個人,我想,就會有一千種愛情。」

  梁羽生那麼強化中國的牛虻的愛情方式,不免有點過份。幸好,他同時也作了補救,雖然還遠遠不夠。

  【濁世佳公子】

  納蘭容若是清際第一詞人,據說也是賈寶玉的原型,又走進了梁羽生的小說……

  新加坡很善寫遊記與小品的女作家尤令曾這樣概括《七劍下天山》:

  《七劍下天山》是以清代第一詞人納蘭容若為主角而寫成歷史武俠小說,文字凝煉故事美,因而深得讀者喜愛。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們上文所說到的「梁羽生的補救」,也是落實到納蘭容若身上的。

  在某個層面上說,納蘭容若的形象比淩未風更有魅力。

  不知是否這個原因,尤令女士不提淩未風,而把納蘭容若當成主角。

  其實寫納蘭容若的篇幅遠遠少於淩未風,但這個人物的內涵深度,卻大大超過淩未風。

  梁羽生非常的喜歡納蘭容若,他的人,他的詞,還是在十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迷上。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麼?「也許生成氣質相近吧!那時候自己是公子哥兒,不通世故,總覺得和納蘭非常的有緣分。」

  既然有這份感情在,就容易有代人感。在《萍蹤俠影錄》裡,張丹楓的形象已讓人揣摩:他的原型,實在是清代的第一詞人、相園公子納蘭容若。

  但張丹楓的從不矯情飾俗,能哭能歌邁俗流,當是不能活畫出納蘭在梁羽生心目中的全貌的。於是,在《七劍下天山》中,他乾脆讓納蘭容若真身上陣,演繹了一段真實的傳奇,描繪了一份憂鬱的情懷。

  一寫到納蘭容若,梁羽生連筆墨都帶有深情:

  這位少年是鄂王妃納蘭明慧的堂侄,也是清代的第一位詞人,名叫納蘭容若,他的父親納蘭明珠,正當朝的宰相(官號太傅)。納蘭容若才華絕代,詞名震於全國。康熙皇帝非常寵愛他,不論到什麼地方巡遊都帶他隨行。但說也奇怪,納蘭容若雖然出身在貴族家庭,卻是生性不喜拘束,愛好交遊,他最討厭宮中的刻板生活,卻又不能擺脫,因此鬱鬱不歡,在貴族的血管中流著叛逆的血液。後世研究「紅學」的人,有的說《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便是納蘭容若的影子,其言雖未免附會,但也不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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