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梁羽生傳奇 | 上頁 下頁
二四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未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進道矣。

  這種「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因而在歷史重大關頭,當個人感情與社會責任發生衝突且不可得兼時,無論怎樣痛苦,怎樣艱難,感情總要讓位于道義,這已成了許多中國人的共識。

  張丹楓就是這種良史之憂氛圍下產生的人物。

  他既秉承了儒家文化的血緣——有著強烈的入世精神,又有著江湖兒女的豪邁灑脫——視功名利祿為浮雲。

  所以,他除了是一位才調高華的名士外,還是一個胸懷安邦志,剷除世間不平的快客,更是一個心連廣宇襟懷坦蕩的的民族英雄。

  這當然值得梁羽生驕傲,試問,在數量浩繁的新派武俠小說中,還有那一位人物能集張丹楓的美德於一身,再進行超越?

  但悠長的三十二年過去了,梁羽生依然要以張丹楓為傲,說明他也沒能超越自己,最難燦的光華似乎只凝聚在張丹楓頭上了。這對於一個責任感特別強的作家來說,是不是一種遺撼,甚至是悲哀?

  梁羽生封筆至今也十年有餘了,縱觀他的新派武俠小說,張丹楓這個人物,依然具有著里程碑的意義。

  所以,我們也依然有話可說。

  張丹楓所處的朝代,距今已有五百多年了,有人曾懷疑地問梁羽生,作為那個時代的貴族子弟,張丹楓能具有那麼多進步思想麼?

  梁羽生當時的回答是商量式的,並不是那麼斷然肯定。但在今天我們看來,張丹楓這個形象,除了作者過於鍾愛,賦予他的性格過分純粹之外,其他的都是有著真實的可能性存在的,作者的本身條件和時代的環境都給這種可能性提供了相當好的機緣。

  從梁羽生本身的師承來看,他除了酷愛中國文學,熟悉中國歷史之外,對十九世紀的西方文學也有很大的興趣,涉獵較多。雖然他自喻說自己是名士氣味甚濃(中國式)的,而金庸才是現代的洋才子,但西方小說的影響在梁羽生作品中還是處處有跡可尋的。且聽他的夫子自道:

  ……我們可以看到在厲勝男的身上有卡門的影子,卡門不顧個人恩怨,要求愛情自由,甚至死去也在所不惜;在金世遺身上有約翰·克利斯多夫的影子,金世道在未受谷之華的影響轉變之前,那種情世嫉俗,任性縱情的表現,與克利斯多夫寧可與社會鬧翻也要維持自己的精神自由,不也是如出一轍?玉羅刹的大鬧武當山,敢與武當五老衝突,這與托爾斯泰創造的安娜·卡列尼娜,不能忍受上流禮會的虛偽,敢於和它公開衝突,兩者在精神上也接近得很……

  如此說來,梁羽生作品中的一些人物,實在是中國名士氣與歐洲十九世紀文藝思潮的結合。

  按梁羽生對托爾斯泰、羅曼·羅蘭等文學巨匠的這麼深刻的瞭解,他當知在貴族階層裡,清醒者絕不是寥若晨星的,何況中國也還有一個納蘭容若(性德)?

  所以,也有人認為,張丹楓的原型,實在是清代的第一詞人、相國公子納蘭容若。

  是否如此,當是見仁見智吧?

  不過,梁羽生對納蘭容若情有獨鍾,在另一部作品《七劍下天山》中,專門以很大的篇幅,很深的功力,刻畫了另一個光彩照人的藝術形象。

  我們過去,往往只是對納蘭詞稍有認識,因為幾乎所有的古代中國文學作品選裡,都會選到他的這一首詞: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長相思》

  但納蘭容若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有著如何的精神面貌,是否就如他詞中所自況的「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相信許多讀者是在梁羽生的《七劍下天山》中才第一次窺見這個一生享盡富貴,卻極厭惡由富貴生活所派生的虛偽無聊的貴族子弟的心靈與才情的。從這個層面上說,梁羽生除了是一個小說家之外,還是一個歷史學家,因為他在盡情地想像個人的悲歡離合時,又盡可能將個人命運提升到歷史的高度予以認識。

  當然,具體的納蘭容若是另一個話題了,我們有著另外更為詳盡的論述。

  還是回到張丹楓身上吧。

  再從當時梁羽生寫作武俠小說的處境來說,開始他寫《龍虎鬥京華》時,固然是偶然加匆忙,其中的緣起,許多看武俠小說的讀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說,一開始時梁羽生並沒有要重振武俠小說雄風的野心,要開創一門「教派」的宏願,那麼,到了他的第八部作品《萍蹤俠影錄》,之前的《白髮魔女傳》、《七劍下天山》等既已奠定了他的新派武俠小說鼻祖的地位,那麼,張丹楓這個超級俠士的脫穎而出,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了。

  他是作者理想的化身,具有著現代意識。現代觀念當是預想中的事。

  他是讀者崇尚的民族英雄,若沒有進步的思想,不俗的所為,何來讓人景仰?

  當然,現代人已越來越隨波逐流,越來越顯得凡俗了。何況,中國又不同于希臘,從來沒有出現過史詩,甚至連淵源都找不到,但是,我們的史官文化卻是脫胎于巫官文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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