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梁羽生傳奇 | 上頁 下頁
二二


  當然,還有另一類人物,比如弘一法師,並不是由於災難,或由於不幸,而遁入佛門。恰恰相反,是由於極度的絢麗與繁華,而感到虛空,而悟透生命的本相,自覺自願地皈依佛門。

  兩者的出發點與境界恐怕都不一樣。一則是在苦難中達臻悲劇意識,一則是在歡樂中達臻悲劇意識。

  無論苦與樂,人生的終點其實是一樣的。正所謂:回頭是岸。

  穆九娘在小說中的篇幅不多,卻耐人尋味。

  她剛出場給人的感覺好像很風騷、很美豔。

  她是鐵飛龍的小妾。

  鐵飛龍的年齡可以作她的父親,而且,娶她只不過填補一下妻子去世後的空虛,並不給她妻子的名份。

  因為偷走淩慕華的劍譜,鐵飛龍逐她出家。

  她轉而嫁給紅花鬼母的兒子公孫雷。公孫雷是一個二流子式的人物,因為強姦別人的妻子,遭到報復,被人活活吊死。

  那時,穆九娘已有了公孫雷的孩子,她與孩子眼睜睜地看著公孫雷死掉。

  一個健康的女人,與兩個男人之間的故事,有很多的戲可以挖掘。她對鐵飛龍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她對公孫雷又是怎樣的一種感情?不是概念能夠界定的,只有文學的言說才能表達。

  不過,梁羽生並不擅長寫這一類的情感,只是輕輕的帶過,不免可惜。

  客娉婷這個人物的設計,為小說增色不少。

  據小說的說法,她是客氏與魏忠賢的私生女,而她自己並不知道魏是她的父親。

  作為一名年輕的少女,她對於宮廷生活的反感是因為它的淫糜。所以,她一直想勸她的母親與她一起離開宮廷。

  而她的母親恰恰是淫蕩的女子,與魏忠賢私通不說,與皇帝的關係也曖昧不清。

  一個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女孩子,朦朧地感到母親的所作所為,那種困惑、甚至心痛是可以想知的。

  客娉婷對於宮廷生活的捨棄是自覺的,與卓一航的被逼上梁山完全不同。她是以內心的道德律與人生觀,戰勝了宮廷生活的誘惑。其實,她留在宮中,物質的享受自然不必說,即使愛情方面,也能順著自己的心願找到文武全才的郎君。

  她是純以正義的立場來看待魏忠賢及其同黨的所作所為。

  當她得知魏忠賢居然是自己的父親時,「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從此永不見人。她掩著臉孔幾乎哭出聲來,無心再聽,轉身便跑。」

  想一想,自己的父親是天下千夫所指的奸臣,母親則是淫亂宮廷的罪魁,該是什麼滋味?

  她終於隨著玉羅刹出走江湖。

  她臨走的時候,對她的母親尚有一絲牽掛,但對於父親則無絲毫感情可言。

  這是梁羽生寫作的概念化所致,因為他已把魏忠賢寫成了絕對的反角,而客娉婷是正角,所以,無論如何,客娉婷對她的父親只能是憎惡。親情必須屈服于大義。

  但這並不真實。自己的父親哪怕是十惡不赦的壞蛋,畢竟尚有血脈相連,從原則上憎惡是一回事,從情感上宿命地有所牽連又是另一回事。

  客娉婷處於這樣的先天性情境,內心的掙扎與痛苦,在小說中多少被簡單化了。

  何綺霞與李天揚的故事構成另一段枝蔓。

  李天揚因為貪圖榮華富貴,拋棄已有身孕的結髮妻子何綺霞,一心在朝中巴結,成為朝廷的爪牙。

  何綺霞悲憤不已,削髮做了尼姑。

  李天揚抓到自己的兒子,在兒子的說服下居然悔悟從前的種種行徑,決定重新做人。

  這是典型的浪子回頭的故事。

  金庸、古龍的小說極少這類回頭浪子,但梁羽生的作品中幾乎每部都有這樣的人物。就在這部《白髮魔女傳》中,還有一位慕容沖,因為知道了魏忠賢叛國投敵,也痛改前非,變成好人。

  這是因為作者心目中有一個好壞的框架,所有的人物都處於這種二元對立的關係。而由於好的這一方總是代表正義,代表人民,代表本來發展的方向,所以,必須有一些壞的人物被感化的過來,方能顯示好的一方之力量。

  那些壞到底的人物呢,他們的下場必然是滅亡。

  如果我們仔細研究歷史與人性,不能不說,這種意念很理想化,但也很幼稚。

  紅花鬼母與金獨異是一對很有趣的夫妻。

  紅花鬼母雖然怪異,到底還有一股江湖俠女的凜然正氣,比如在厭惡官府、熱愛國家等大是大非問題上並不含糊。

  可惜她愛上了金獨異這麼一個不爭氣的漢子,對她既無愛憐,又瞞著她幹卑鄙的勾當。

  然而,紅花鬼母偏偏無法從夫妻之情中自拔,不時冒著生命危險救助金獨異。最後,看到金獨異自食其果,被人殺死,她居然「向石山上一頭撞去」,為一個別人看來毫無價值的男人殉了情。

  在這一對人物身上,我們理解了「情孽」的含義,同時,感受到了愛的盲目與非理性。

  武俠小說寫的是江湖,而所謂的江湖,其實不正是社會,不正是人世間嗎?

  人在江湖,就是人在世間。種種的愛與恨,種種的謀算與期待,種種的追尋與爭鬥……其實都是人間的風雲。

  傑出的武俠小說家,寫江湖,寫出的是人世的眾生相;聰明的讀者,讀武俠,也能讀出人間的百態與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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