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梁羽生傳奇 | 上頁 下頁
一〇


  然而,人類總是喋喋不休地談論著歷史,摹寫著歷史,而且都以為自己的方式是最真實的,最忠於歷史的。

  文學以它自己獨特的形態書寫歷史。當文學以歷史素材為題材時,最能顯現自身的特色。文學並不企求描述再現真實的歷史事件,它只不過借歷史來表現作家的情感。更確切地說,文學中的「歷史」,一經作家的藝術加工,就必然具有超越歷史本身的意義,而與時代或與作家的個性發生緊密的聯繫。讀者並不能從文學中去把握歷史的真實,讀者從文學中得到的,大多是審美的喜悅。

  所以,亞裡士多德這樣說:「歷史家和詩人的差別不在於一用散文,一用韻文,……兩者的差別在於一敘述已發生的事,一描述可能發生的事。因此,詩比歷史更富於哲學意味、更高。因為詩所描述的事帶有普遍性,歷史則敘述個別的事。」

  但任何歷史文學都具有雙重關係,「一方面與歷史有關,另一方面與日常現實有關」。批評家的責難也往往在於:這部歷史文學作品脫離史實,或不符合史實。歷史的真實是歷史文學的基本原則嗎?歷史文學首先是歷史呢?還是文學?這都是令人困惑的問題。

  如果我們將歷史文學首先看作是文學的話,那麼,我們有理由認為歷史文學中的虛構是合理的,不可避免的。而且既然是文學作品,它就必然要有虛構的成分,必然要有超越於事件本身的意義。正如魯迅所說:「取古代的事實,注進新的生命去,便與現代人生出干係來。」

  狄德羅則更為明確地表示:「歷史家只是簡單地、單純地寫下所發生的事實,因此不一定盡他們的所能把人物突出,也沒有盡可能去感動人,去提起人的興趣。如果是詩人的話,他就會寫出一切他認為最能感動人的東西。他可以假想出一些事件,他可以杜撰些言詞,他會對歷史添枝加葉。對於他,重要的一點是做到驚奇而不失為逼真。」

  梁羽生的武俠小說被人稱為「兼有歷史小說之長」。確實,梁羽生的大多數作品都有史實的依據,他寫作的範圍涉及從隋唐到近代的中國歷史,其間的重要人物或重要事件都被寫到。可以說,他以文學的手法為這一段歷史提供了另一種獨特的視野。對於許多讀者,正是通過梁羽生的作品,才對歷史發生興趣並有所認知。

  梁羽生認為:「雖然小說家筆下所創造的歷史未必會有確切的事實根據,然而歷史的真實和文學在歷史上所創造的真實,是有連帶的因果關係的。」「小說中的歷史人物和歷史家筆下的歷史人物不同,歷史家要敘述實在的事件,如果某人沒有做過某事,那就不能生安自造。可是小說中的歷史人物,卻不必每點上都吻合歷史事實,小說的作者可以寫可能發生的事實。舉一個例子說,根據近史,康熙皇帝當然並沒有殺死他的父親,可是在小說裡卻是可以這樣寫,因為以帝王陰毒的特性,他殺父親並不稀奇。而且在歷史上,帝王家族骨肉殘殺的事實,真是數不勝數。……當然在小說中也不能歪曲歷史,若把秦檜寫成忠臣,岳飛寫成奸臣,那就應受責駡了。但在寫秦檜之奸時,卻可以根據想像,把他奸惡的臉譜,更鮮明的畫出來,例如寫他怎樣和敵人勾結,怎樣算計嶽飛等。把歷史通過藝術的安排,把歷史人物刻畫得更具體生動,這就是對涉及歷史人物創作的要求。」

  梁羽生對於中國歷史頗有心得,熟悉一般的正史之外,還瞭解很多野史和傳說,而且還熟稔不同朝代的官僚制度、民間風俗、社會心態等等。例如,讀他那些以南宋為背景的作品,我們對那時的民族矛盾,雙方統治階級的情態,民眾的心理等,都會有深切的瞭解。

  他寫了許多真人真事,如義和團、武則天、魏忠賢。納蘭性德等等。他不僅寫出了這些人和事的豐富性與生動性,也寫出了自己對這些人和事的獨到認識。

  《龍虎鬥京華》的背景是「義和團之亂」。義和團形成於十九世紀末,面對西方勢力的入侵與清政府的腐敗,它艱難地作出自己的選擇。最終以「扶清滅洋」為號召,並以極其迷信的方式抵禦西方人,成為近代史上一次非常複雜的群眾性運動。既有中國人民族主義情緒的自然流露,又有下層民眾極端排外的蒙昧心理。在不同的歷史書中,不同的史家、作家筆下,對於此次事件,有不同的說法。魯迅曾經認為「義和團」體現的只是一種獸性的愛國主義。

  梁羽生較深入地研究過義和團,他從小說角度表現這一歷史事件時,極其深刻地描畫出義和團所處的悲劇性歷史環境,以及義和團內部「滅清」「扶清」「保清」三派的相互矛盾與鬥爭。在那樣一種混亂的局勢之中,個別「英雄」的真知灼見、卓絕才華,都無濟於事,只能付之流水。

  在結尾他寫道:

  中國在咆哮,大地在震撼。中國樸素的農民,第一次在全國範圍之內,拿著大刀、長矛。大棒、鋤頭,展開了對外來侵略者的抗議。是的,他們簡陋的原始武器,抵擋不了八國聯軍的槍炮。然而他們的行動,表現了中國老百姓的精神,他們不能忍受任何人騎在他們的頭上,誰敢欺侮他們,他們就要和誰拼下去。

  經過了義和團的事件,西方列強,也感到中國人是不容易對付的了。八國聯軍的統帥瓦德西當時就說過這樣的一句話:瓜分一事,實屬下策。他也不能不震撼於中國民眾的不可輕侮了。

  義和國失敗了,但這失敗卻是另一成功的起點。他們退出了城市,退入了鄉村,不再是幾十人的小集團,而是結合著數十數百萬人的大部隊。火種沒有熄滅,火種埋在民間。

  在李來中退出了北京時,他才感覺到柳劍吟以前勸他不要入北京的話是對的,他們還沒有條件進入大城市。他們應該做的是生根在廣闊的農村。

  京津失陷之後,混入義和團中的壞份子完全清洗出去了,而滿清政府也完全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對外餡媚,對內鎮壓的面目。它竟然和聯軍一起會剿團匪,中國老百姓,又受了一次大教訓:封建的統治者,是無論如何不能信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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