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梁羽生傳奇 | 上頁 下頁
一一


  時在五十年代初的香港,梁羽生筆下的義和團,更多地展現了農民運動的正面意義。而梁氏的議論及觀念,似乎也受到當時正在大陸興起的新進的歷史觀(被稱之為馬克思主義史學觀)的影響。

  再如《女帝奇英傳》,寫的是武則天的故事。

  關於武則天,各種史書、文藝作品歷來褒貶不一,但總的來說,在男權話語占主導的社會,對她的譴責遠多於讚揚,尤其是在兩性之事上,更將她說得污穢不堪。

  武則天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否則,在以男性為中心的封建王權下,她如何能取得政權?又如何能將天下治理得太平繁榮?她也是一位女人,具有一個女人所具有的一切情懷。

  梁羽生正是從人的立場,從客觀的歷史立場,來重新看待武則天。於是,在他的筆下,武則天成為一名光彩照人的女政治家。她的仇家如上官婉兒為她的氣度、胸懷折服,放棄了復仇的念頭,而成為則天皇帝的心腹。梁羽生也寫出了一名卓越女性的寂寞,甚至無助。雖得了天下,並得到天下百姓的稱讚,但真正能理解她的人,又有幾許?

  沒有對唐朝歷史的深入探究,沒有對於史料的全面把握,梁羽生不可能寫出這麼一個形象鮮明、血肉豐滿的武則天。

  另外,梁羽生還寫過納蘭性德、魏忠賢等大批真實的歷史人物。這些人物在正史中都只是被簡要地記述,而到了梁氏的小說中,他們的內心活動,他們的喜怒哀樂都變得栩栩如生,如在眼前。原來魏忠賢有個私生女叫客娉婷,嶽飛則有個外孫女叫張雪波,嫁給了金國的貴公子,……諸如此類,也許並不實有其事,卻令平面的歷史人物變成立體的,生活於人性空間的真實人物。正史中留下的空白,小說家以其對生命的獨特體驗,加以詩意的填寫。

  總的來看,梁羽生對歷史素材的選擇,傾向於民族衝突、朝代興亡之際的風雲變幻及人事滄桑。這也許與梁氏對近代中國的關注與思慮有關,借歷史來化開心中塊壘。他的字裡行間,也確然引起讀者聯想到近代中國的情勢,尤其引起讀者的「家國之恨」。一方面是異族的侵略、蹂躪,另一方面是本民族政權的腐敗、墮落。如何挽救國家?而國家又在何處?

  就歷史觀而言,梁羽生繼承了中國傳統的民間文藝所體現出來的價值觀念,忠與奸的劃分,主導著對於歷史人物的描寫。更為重要的是,他十分強調抽象的「人民」兩字,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是歷史舞臺上的主角。與人民對立的是官府,是殘暴的入侵者。正是基於為人民代言的信念,梁羽生確立了他小說的主題:為人民的安樂而奔波、而鬥爭。

  但是,梁羽生並沒有進一步思考:「人民」這樣一個抽象的概念如何與實在的、活生生的人群相和諧?「人民」是誰?在哪裡?「人民」的意念是不是共通的?

  歷史的發展,恐怕並不單單是人民與官府之間的對抗而促成,還有許多無法界定的人物事件、無法言說的刹那,等等,編織著複雜的歷史。這正是需要歷史學家、政治學家和文學家們深入研究探討之處,有待更深刻的剖析與解釋。而梁羽生看來尚不具備這種功力。

  【詩】

  梁羽生的小說寫人寫事寫景,都力求一種濃郁的詩詞氣息。

  有人說,敘事文學的詩意越濃,其價值越高,《紅樓夢》所以不朽,就因為它本質上不是小說,而是一首詩。

  這話不無道理。

  詩是最古老的文學形式,與神話一樣,反映著人類最深邃的精神、思想;同時,也是人類對於自然的一種最純粹的審美方式。

  詩在心中存在時,大地、山河無不具有詩意,黯淡的人世間便洋溢著光輝。

  詩意是神性的召喚,也是人性的最後棲息地。只有找到了或感到了詩意,人才能夠像人一樣,甚至像神一樣生存下去,並超越所有有限的拘束,在限制中享受到自由的大歡喜。

  因此,在我們看來,對於文學或其他的藝術,不必有什麼通俗與嚴肅的藩籬,但確實存在著品味的差異,最基本的就在於詩意的有無。一類是充溢著詩意的作品,另一類是毫無詩意的作品。

  《金瓶梅》與《紅樓夢》一樣,寫的都是一個男人與幾個女性之間的故事,但後者是曲盡人性之奧秘,寫盡人情之悲歡的詩意作品;前者只不過是一部平鋪直敘的,展覽式的故事書。其間的格調、風格,一讀之下即能分辨。

  新派武俠小說家如金庸、梁羽生、古龍等,之所以能受到熱烈歡迎,並逐漸被正統的學院派所接受,一言以蔽之,他們的作品中有詩意,而不只是單純的傳奇故事而已。他們對於人世、人性有著自己獨到的體會,並以內在的情愫,形諸於筆墨,感染著讀者。也就是說,富有詩意的作品,引起的閱讀反應不只是好奇、過癮,還有感動與深思。

  梁羽生如何營造他的詩意呢?

  他在作品中直接加進了許多前人的詩詞名作,而有些則完全是他自己的創作。

  《鳴鏑風雲錄》中的開頭引的是辛棄疾的《永遇樂》: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舞謝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
  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散花女俠》的開篇則是他自作的《浣溪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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