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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異域歸來赤子心(2)


  「先生想知道嗎?」老舍那滿帶著倫敦口音的英文,立時叫對方感到一種威懾、那主兒不敢再說,只是唯唯諾諾的想躲進人堆裡。老舍索性丟開那主兒,反正我這話又不是對他一人講的,老舍鄭重其事地說:「我告訴你。如果問我們希望美國政府如何幫助中國,那只有一條,就是,你們美國軍隊應該趕快從中國退出!」參加集會的人立時報以熱烈的掌聲。

  「真痛快!」

  三十年代便活躍在電影界的司徒慧敏,特地把老舍和曹禺請到百老匯一家飯店,他激動地說道,聽到老舍那麼脆生的回答,甭提有多痛快了。

  「說的痛快,聽得痛快,咱們吃也要吃的痛快。」司徒指著滿滿一桌名菜佳餚。

  飯店老闆來了,司徒把他們一一介紹給老闆。老闆使勁握住老舍、曹禺的手。

  「感謝你們,感謝你們。」

  老舍不解其意,待老闆退出去後,悄悄地問司徒。司徒哈哈地大笑起來:「你們是名人,現在更有名了。你們知道美國現在是頭號資本主義強國,兩個中國書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人家的政府給批評了,膽夠大的!」

  老舍和曹禺也笑了。「做為政府來說,美國政府要比蔣介石政府開明得多。」老舍說。

  飯吃完了,老闆又出來了,客氣地說:「你們來了,我就特別高興,不用付我了,算我請客了。」

  九月份了,曹禺繼續著往四處去講學,老舍應邀留在了紐約附近一個川薩拉托加·斯普林的地方。這裡有一個很大很大的花園,占著一萬多畝的土地,森林、小湖、花圃、樓臺,最神密最令人神往的是松林中一間間單獨的書房。這地方叫「雅鬥園」,是位喜愛藝術的財主的私產,財主死了,私產留給了一個專門委員會,用做藝術家尋找靈感、勤勞耕耘的地方。

  秋天了,雅鬥園裡秋風瑟瑟,最初的墮葉顫顫巍巍撲落到塵埃,但這並沒有使雅鬥園失去它的芳澤,雅鬥園夏天的魅力去了,也著實帶走了一批夏天的客人,而金色的迷人的雅鬥園的秋天,卻使得好幾位客人流連忘返。下午四點鐘藝術家們放下手中工作,活動活動身子骨,就合到塊堆聊聊天,因為待的過於久了,不容易扯出新鮮的話題,於是便望著林子中,微波蕩漾的湖水。

  委員會的人陪著一位個子不太高的東方人走過來。他,一付深度的近視眼鏡,西裝筆挺,領帶不花裡胡哨。

  「這位是來自中國的作家、老舍先生。」委員會的人介紹道。

  「我要和各位在這裡度過三個星期左右,請多關照。」他是那樣不想盡意討好誰,也不想有意疏遠誰地向各位打了招呼。

  一個女人,猛地從木凳上起來,腳步很快地走到老捨身邊,伸出手,說:「我是半個中國人。」話是用漢文說的,生硬不說還稍稍帶點磕巴。

  「這位是美國女作家,艾格尼絲·史沫特萊。」委員會的人向老舍介紹。老舍握住了史沫特萊的手。他太熟悉這位中國人民的好朋友了:「在中國沒能碰上您,我遺憾了好一陣子,還托斯諾先生問候過您,沒想到在這撞上了,總算有緣份兒。」

  史沫特萊大笑起來。她抽煙,也幫老舍點上一根,立刻象個老朋友似地把在場的英國作家拉羅夫·貝茲,日本藝術家石垣綾子介紹給老舍。委員會的人發現用不著自己了,乘機溜走了。史沫特菜帶者老舍在園裡參觀,一邊熱烈地談著中國。走著走著,在一株粗壯的桱樹下,老舍停住了腳步,臉色變得很難看。就在幾秒鐘之前,史沫特萊告訴他,聞一多先生被刺身亡。沉吟了很久,老舍慢慢地說:

  「應該是和蔣介石政府徹底決裂的時候了。他們不會再讓人講真話,因而,他們也就快結束他們統治。一個沒有民主的國家,在現今的世界上是無法進步的。聞先生可殺,還可殺成千成萬的進步人士,但他們無法爭得人們的心。」

  雅鬥園一片靜謐,月光皎潔。很久了,老舍沒有閒心賞月,終日東奔西跑,定規好了的學要講,設定規好了的會要開,碰著找岔逗貧的,你得掰開了揉碎了說個明白,周歲四十七的人了,喜歡東跑西顛,氣力也遠不如當年了。再加上吃的也不習慣,雖說,有過吃英國飯的經驗,那終究是不情願的。臨離開重慶的時候,和臧克家又一塊到了「天霖春」,那是一家北方小館,專門做乏麻燒餅。兩杯小酒,一盤燒餅,一碟花生米,快分手了,卻相對無言。抗戰勝利了,可內戰的陰雲一天濃似一天,衰祚的國事更使人們痛苦。他抽著煙,望著一縷縷煙雲,想說,忍了忍,又不說了。最後分手了,老舍握緊了克家的手:「甭急,把話攢起來,有一天,咱們說個痛快。」詩人為朋友遠渡重洋深為擔憂,叮囑再三,才轉身消失在山城的青石板路上。

  毛澤東主席到了重慶。人們像吃了顆定心丸。明擺著共產黨無意和政府繼續作戰,委員長也點頭應諾,可談歸談,說歸說,日子不多,老實巴交的百姓便瞧出來了——和平黃了。起先是山西上黨打了起來,後來,越打就越大發了,國民黨的精銳部隊包圍了一個個解放區,非要把共產黨趕盡殺絕才算了事。

  馮玉祥將軍、張治中將軍為老舍、曹禺赴美舉行宴會,氣氛也如同「天霖春「一樣,儘管有插科打渾的,卻讓人們笑不出聲來。馮玉祥拉著老舍的手說:「讓我借一句話:中國之大,可連我馮玉祥落腳的地方也沒有。」老舍不信事情會糟到那種程度,還勸慰了幾句。可今天聽史沫特萊說,有消息證明,馮玉祥先生將做為水利專員來美考察水利事業。

  老舍推開房門,走到林中,踩著一層薄簿的落葉,發出吱吱的響聲。他覺著這一切是那樣似曾相識,——身居異城,身上沐沿著月光,靜寂的夜晚,清新潮濕的空氣,思緒翩。有點像在英國,夜晚在地圖上為北伐軍的勝利而插上一面面小旗。又象重慶,吸著清新潮濕的空氣。這地方那麼美、那麼靜,如果叫我待上一輩子……,可惜了的,不是中國。老舍突然抬起頭,沖著月亮扮了個鬼臉,走回屋去。

  雅鬥園起得最早的是老舍。當他伸胳膊動腿,蹳柞著草葉上的露水珠,展示著太極拳的時候,史沫特萊也必定起來了。她為了每天可以有二十五個小時,便拼命地提高走路的頻率,甚至連路過老捨身旁的時候,招呼也不打一個。她有許多事情比寫作更為重要,而她不管怎樣,總可以把人們說服,而同她一起去奔波。「打擾你了,老舍先生。」史沫特萊今天路過老捨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我們是雅鬥園中最不貪睡的人,你說對嗎?」

  其實,老舍早瞅見她沖自己走來,他微笑著,按著外國人的習慣,問過早安,便詢問史女士有什麼吩咐。

  「去講一講。有一些新退役回來的士兵,年輕的娃娃,如果不讓他們真正瞭解中國,他們會糊裡糊塗,跟著別人瞎跑。過去有過一些退伍軍人,根本沒去過解放區,卻把解放區說的壞透了,簡直就像他自己去過,而且身受其苦一樣。」

  史沫特萊老朋友一樣的微笑和懇求,叫人沒有辦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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