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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沒有絕望的文人(2)


  軍長葉挺已被逮捕,不日將押上軍事法庭。

  國民黨一手製造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大肆屠殺在前方浴血奮戰的新四軍將士。

  「文協」會所裡一片沉寂,人們已從對政府、對國民黨的失望,轉到一種絕望情緒了。

  這時又傳來了洪深先生全家服毒自殺的消息。眾人為之譁然。洪深在遺書上這樣寫著:「一切都無辦法,政治、事業、家庭、經濟,如此艱難,不如且歸去。」

  雖然,洪深先生後來經搶救脫險,這件事卻使老舍受到很大刺激。此時此刻,他是那樣理解洪深的苦悶,一個正直文人的苦悶,他常常走到懸崖之上,望著滔滔長江,尤自傷歎,前途何在啊?!

  絕望的時候,老舍接到了周恩來先生邀請,來到了曾家岩。

  周恩來瘦了許多,眼瞼下塗著一層重重的黑暈。老舍心裡很激動,他覺得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說,卻一下子不知該從哪兒說起:「我早就想來,好多話憋在肚子裡,差點沒把人憋悶死。」

  「給您看看這個。」周公遞過來一份傳單,傳單上寫著陳毅就任新四軍代軍長,張雲逸任副軍長,劉少奇任政治委員。

  「新四軍還在!」老舍感到又興奮又驚訝。「還在。並且還要再擴大再發展。我們不會因此就放棄了抗日的決心和義務。」

  「共產黨真是了不起。」老舍由衷地說。

  今日,周公的話很多,他勸老舍要振作起來,不能灰心。現在的情況,比之在武漢和初來重慶時困難得多,但越在這個時候,「文協」就越要發揮它的作用,它是一面旗幟,只要它在,文藝家們就有信心,就看得到前途希望,就是再苦再難,「文協」也得撐下去。

  「團結作家們,組織他們更好地為抗戰服務。另外,切實地做些工作,幫助大家解決生活上的困難。重慶大轟炸以後,物價飛漲,許多人吃不消了,文藝家們本來就清貧的很,我想,應該發動大家捐錢捐物,一是為了抗日,二是可以幫助救濟一下有困難的作家、藝術家。您說怎麼樣?老舍先生。」周恩來望著老舍。

  「您想的很周到,我回去就組織一次捐獻活動,您放心,『文協』的事,我一定盡力維持。」

  「工作要做,也要多保重身體,舒先生。」臨分手時,周恩來拉著老舍的手叮囑。

  「請周先生也多保重身體。」老舍感激地說。

  回到「文協」,老舍想,如今的困難時期,文人們個個都不富裕,如果再擠大家捐獻,勢必會影響文藝家們的生活,索興不如賣字。

  他借來了《新蜀報》營業部的房子,刷上了幾條標語:「文協出紙,作家出力,請諸公出錢」。

  二月二十八日,《新蜀報》簡訊中有:「老舍所作《面子問題》原稿一張,以二元被人購去。」

  三月九日的簡訊中又有:此次賣字最多的是郭沫若和老舍。

  從二月二十一始,到三月十一日終的賣字活動,終於收到了一筆還算可觀的錢。「文協」把它大部捐給了前線的抗戰將士,餘下一部分用於救濟生活貧困的作家。

  「文協」改選了第三屆理事,舉行了三周年成立紀念會,並在端午節這天,舉行了中國第一屆「詩人節」。

  李可染先生首先畫了一幅屈原像。郭沫若在屈子的像旁題了詞,馬思聰為屈子詩《雲中君》制了譜,吳曉邦預備了舞蹈「披髮行吟」,參加者大都寫了詩或散文。自然老舍又成了忙前忙後的大忙人。

  各報都為「詩人節」出了特刊,上面登著詩人們的大作。

  按照「文協」通知,詩人們在會場簽到後,便可領到一蓋碗沱茶,散到會場中自由攀談了。經過一段時間壓抑的日子,文人們見了面,都在打聽著相互的情況。于右任先生來了,對著屈子像便鞠了大躬,起身念著畫像右面的題字「詛咒侵略,謳歌創造,讚揚真理」,立時拍起巴掌。「好、好、好極了。這也算得做一個詩翁的座右銘了。」

  會場上設了桌子,每桌上都放了些棕子和鮮花蒲艾。老舍先生指著每個桌上的棕子聲明:「棕子不多,是份兒心意。我們提倡大家把棕子吃進肚裡紀念屈子先生,而不提倡把棕子扔進江裡或掉在地上,就現在來說,那等於是對屈老先生的一種大不敬。」

  大家為老舍先生的祝詞高興地鼓起掌來。這幾年朋友們看著老舍終日為「文協」操勞,都更加熟悉了他外圓(為人隨和,從不輕易得罪人,各種場合都能周旋、照顧的非常得體),內方(從不肯輕易放棄自己主張,敢於堅持正義,啃節上方顯出其硬骨頭)的性格。

  郭沫若開始講話了。「端午節相傳是紀念屈原的日子,他在這天投了汩羅江……抗戰以來,因為民族臨到了相當危險的關頭,屈原的生世和作品又喚起了莫大的注意了……特別在今年,在許多詩人的倡議下,把這個節日定名為『詩人節』。」郭沫若說著說著,在他腦海中漸漸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藝術形像——屈原。

  常任俠朗誦《離騷》了,詩人們為之大震,再見不著前些日子那般垂頭喪氣。這次聚會振奮了大家的精神,詩人們舉起蓋碗,以茶代酒,感謝大會的主持人——老舍先生。

  「禮堂小了點,許多詩人住在鄉下,沒能來成,遺憾的不得了,再就是棕子雖好,卻不能管飽。為此,還要向大家致歉。」這便是老舍的閉會辭了。

  老舍向詩人們行禮如儀,嚴肅而認真。

  打從「詩人節」以後,文人們逐漸地從絕望中延醒過來。這時,老舍和何容都搬到了「作家書屋」,與馬宗融、姚蓬子為鄰。

  這天,一位《新蜀報》的工友推門進來打問:哪位是老舍先生?老舍應聲立起,說:「我就是老舍,您找我有事?」

  「門口有兩位先生找您,是請他們進來,還是……」

  「我來,我來。」

  老舍已經跨出屋門,走下樓去。

  「唉喲,是常培兄!」老舍急步迎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這兒時的好友「歪毛兒」的手握著。

  羅常培笑著望著眼前這位老朋友,只等他松了手,才轉過身來介紹說:「這位和我同來的是梅貽琦,梅先生……」

  「失禮,失禮,久仰梅先生大名,請進屋裡談吧。」

  老舍早就聽說過這位清華大學校長梅先生。這年春上時候,羅常培受人之托,請老舍入滇,到西南聯大教書,因為「文協」工作纏身,走不脫,老舍便拒絕了。

  這次羅常培和梅貽琦先生到重慶來,耳聞目睹老舍工作情況和身體狀況,就建議老舍到昆明走一趟,換一換環境,消暑避瘟,會會朋友。這時老舍也動心想到外面走走了,不過他知道這年頭,誰也不富裕,邀請他去也頗為不易,於是他預先聲明,除去交通費用和朋友們的友情,不再接受其它任何報酬。他應下了,去昆明走一趟。

  看看已近午時,老舍拉過了姚蓬子,叫上了何容、宗融君,說:「今日我有客自遠方來,咱們一起去吃頓飯,我作東。」

  朋友們看老舍盛情,不好拂了他的興致,便都樂呵呵地從命了。為了這頓飯,老舍從濟南帶出來的皮袍順溜地進了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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