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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沒有絕望的文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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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風塵撲撲回到重慶。 北路慰勞團由渝出發後,南起襄樊,北迄五原,東達洛陽,西抵青海,行程一萬八千五百里,沿途宣慰軍民、快近年根兒了才回到山城。山城生生花園的門口擠滿了各界派出的歡迎代表,「文協」也派蕭伯青趕來迎接老舍。 「舒先生辛苦了。」伯青看著老舍疲憊的樣子,搶上前接過他手中的小包。 「文協有什麼情況嗎?」老舍關心地問伯青。「家裡倒沒什麼情況,只是有一群嚼舌頭根兒的閒人,散佈了不少關於您的謠言。」伯青壓低了聲音,「說您如今跟了共產黨,是個赤色分子。」 「這算不得什麼新鮮事了,打『文協』成立那天,不就有人說我赤化了嗎?」 「可這回說的有鼻子有眼。」伯青認真地說。「噢?」 「您跑到延安去了?」 「去了。」 「還見了共產黨領袖毛澤東?」 「有這麼回事。」 「這不全叫人說中了。」 老舍聽罷,笑著拍了拍蕭伯青的肩頭,「如果就是這些事,那到也算不得謠言,任他們說去,不要管它。」 但有些事你不去管它,它卻會找上門來管你。「文協」要組織參加南北慰勞團和作家訪問團的代表談觀感,張道藩便首先找上門來,他警告老舍:不要談延安如何如何,以免惹麻煩,因為現在已經有人在告您的惡狀。 老舍聽出了張道藩的弦外之音,心中氣不過,便找到周恩來先生髮牢騷。周公聽後笑著說:「他們不讓你會上講,可以在會下講嘛,人多時不讓講,就人少時講。用不著十分地與他們對抗,要保住『文協』這塊陣地。」 聽了周先生的話,老舍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已越來越深切地感到,在這「陪都」的上空迷漫著一股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東西。這對於一個剛從延安那樣陽光明媚,精神舒暢的地方回來的人,尤其感到難以接受。 老舍只感到那壓抑、滯重的氛圍,卻無法知道一場空前的政治陰謀正悄悄地襲來。 一月,「文協」發起保障作家生活運動,呼籲提高稿費,保證版稅等。 《新蜀報》、《新華日報》首先發表文章表示支持。三月,與戲劇家宋之的合作的話劇《國家至上》發表。 四月,「文協」舉行成立二周年紀念大會,老舍報告了一年會務情況。在老舍的積極推動下,「文藝作家獎助金管理委員會」成立。 六月十日,屈原忌日,「文協」舉辦詩歌晚會,有人建議,把每年的端午節定為「詩人節」。 六月十二日,臨江門「文協」會所被敵機轟炸,樓頂被掀掉了,牆上佈滿了彈坑,牆角塌了。所幸的是並沒炸傷人。 老舍又奔忙著四處尋找新的會所。因為如今會員們都把「文協」當做了家。會所已不光是開個會,辦個公,收發信件的地方了。而更擔負起「招待所」「旅店」的重任。過往會員,無力負擔房租或是找不到房子的會員,都要尋到「文協」,暫住在會所裡,而現在「家」沒了,怎麼行?奔波的結果是,「文協」又在南溫泉租下兩間房子,落了腳。 沒多久,林語堂先生出國,把在北碚的房子留給了「文協」,而老舍這時又為「文協」在市內張家花園六十五號租到一處房了。這樣文協的會員們便都找到了暫時安身的地方。 這時戰局也發生了很大變化。第十八集團軍以一百零五個團的兵力對日寇發動了舉世聞名的「百團大戰」,重創了日軍。傷了筋骨的日本人明白了一個道理:想在短期內結束戰爭是不可能的了。於是便停止了正面戰場的進攻,改為以政治誘降為主的戰略方針。 正面戰場的戰勢趨於相對穩定了,國民黨便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許許多多令人不安的消息像蝗蟲似地飛到了重慶…… 一天,蕭伯青突然跑來,一進門壓低了嗓子說:「舒先生,我們的人讓稽查處抓走了。」 「誰?」 「方殷、魏猛克。」 「那還站著幹什麼,走吧。」老舍從牆角拿起雨傘,推門就要往外走。「舒先生……」伯青為難地看著陰雨霏霏的天氣,欲言又止。「沒問題的。」 老舍拉著蕭伯青走進細雨之中。 老舍「撐」起了「文協」,卻垮了自己。幾張醫生的診斷都明白無誤的寫著:缺乏營養。他不以為然,但終究醫生是對的,那些跡像一點點逼來了,頭暈,耳鳴,眼發黑,心悸。這些情況,蕭伯青最瞭解,因此,也就最擔心老舍的身體。記不清跑了幾天,人托到了,保具結了,方殷,魏猛克被放出來了。蕭伯青陪著疲憊的老舍回家。他努力想睜大眼睛,把一臉的倦容趕走,他最不樂意叫人看見自己一副困頓無神的樣子,可現在,他連笑的勁都沒了。 「您太累了。」 「嗯?」他似乎沒聽見。 「熬了好幾天了,真不容易。」 「嗯。」不知道他嗯的什麼? 「舒先生,他們為什麼叫稽查處抓進去,您也不問問,就四處張羅救他們?」伯青好象在明知故問。 「我不問。」雖然,這句話說得不夠那麼響亮,卻是那樣地深沉堅定。「可我還是要問一句。」老舍站住了。 「問一句什麼?」 「他們為什麼總是這樣抓人?」望著嘉陵江,老舍忿忿地說,兩眼像是噴著一團火。 終於,他被醫生判定是「貧血症」了。無論是醫生,朋友,同事都不再順著地的話說了,臉板起來了,話嚴肅起來了,「回北碚,好好養養。」 好像同出一口,老舍再也無法在重慶市里待下去了。12月的27日,他開完理事會議,28日又苦撐著參加了「文化工作委員會」召開的文藝演講會,發了一通言,才戀戀不捨地回到鄉下。過新年了。 沒有親人,沒有家的新年。清寒的小屋,一壺水酒,一碟花生,一碟豆干。朋友們來了,驅走了孤寂和寒冷。喝罷,同是有家不能歸的人,什麼也甭想,就想酒,這東西好啊,能讓人把一切一切都忘得個乾乾淨淨。 夜闌人靜,朋友們扶著攙著,跌跌撞撞地走了,孤寂和寒冷又回到了身旁。酒,沒讓他忘掉這一切,反而使他把一切記得更真更明。 新年——親人——國恥——病中——酒……醉眼迷離中,老舍寫道: 霧裡梅花江上煙,小三峽外又新年; 病中逢酒仍須醉,家在蘆溝橋北邊! 一九四〇年在惶惶不安中過去了。一九四一年,抗戰的第四個年頭了。 戰時的「碚都」剛剛結束了繁鬧的夜生活,在紙醉金迷的喧鬧中平靜下來,晨曦便被霧裹繞著,爬出了地平線。江,隨之醒來,船兒動了,江上的船,山上的工廠一齊扯響了汽笛,剛剛沉寂下來的山城又沸騰了。 一雙小腳輕捷地踏在青石板路上,三拐兩拐便停在一處房子前。一個小報童回過頭四下裡看一眼,熟練地在門縫下面塞進一份報紙。 當許多人還沉在夢裡,這樣一些小報童便把當天的《新華日報》送到了一個個讀者的手裡。根據周恩來的指示,他們採用這種特殊辦法,保證一些重要的進步人士看到《新華日報》。這天清晨,老舍象往日一樣,從門縫下撿起報紙,打開它,隨便瀏覽著,翻到第三版,就在《德軍雲集荷境》的消息下面,是一處開天窗後用木刻製版補上的詩: 千古奇冤,江南一葉,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周恩來 再往第二版上一看,也有一塊同樣的「天窗」: 為江南死國難者致哀 中華民國卅年一月十七日周恩來(印) 老舍預感到事情的嚴重了。他急切地趕到張家花園「文協」會所,各種各樣消息已紛遝而來。 軍事委員會已撤銷新四軍番號。新四軍已被宣佈為叛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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