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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撤離武漢(3)


  「把你們船長找來。」副官不願和他廢話。「您有話就和我說吧,船上沒空。」「你算是什麼東西,你做得了主嗎?……副官端起了架子,一頓劈頭蓋臉的臭訓。

  船長果然被引出來了,他看過了寫有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侍衛室的「派司」後,馬上恭恭敬敬地低下頭,把老舍等人讓上船,嘴裡連說:「小人有眼無珠,得罪各位,得罪各位了。」

  船總算啟航了。

  副官一直等到船開動了,方才回去覆命。

  幾個文人看著漸漸遠去的武漢三鎮,聽著遠處響起的刺耳警報聲,心中暗暗告別了。

  也不知是吃喝不適,還是水土不服,老舍在船上鬧開了肚子,而這慢慢悠悠在江裡顛簸著的逆水船,也似乎是有意和老舍過意不去似的。

  有人說,「赤壁」就在江邊了,文人們自然要看看蘇子與客泛舟之地,老舍也強掙著起來靠在船舷上,神思迷離之中,倒仿佛是置身戰船上,雖未敢持戈高歌,卻也想拿出一付燕趙悲歌之士的氣概。不覺中,老舍自顧自地吟出: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您說是不復還哪兒啊?」老向扶住了他。「你說,我們還能回北平嗎?」

  這聲音悽楚、荒涼,老向也不禁感到一陣揪心似地難受。「越走越遠嘍。」

  就在老舍、老向逆江而上離開武漢的功夫,胡絜青帶著孩子離開了一住七年的齊魯之地,回北平當她的小學教師了。自從老舍離家出走,絜青知道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無論多苦,她掙命也要把孩子們乎平安安地帶大。而北平有娘家,有婆婆家,有親戚朋友,好歹都有個照應。

  那天她是帶著孩子們在前門火車站下了車,二哥前來接站。北平並沒變樣,前門樣子依然如故,筒子河裡照樣泡著死貓死狗。日本人似乎並不太喜歡北平,並沒有駐許多軍隊,而把統治中心放在了天津衛。

  北平街面上滿處禍害的就是那些個漢奸、特務、二狗子。日本人嘴裡喊著「日中親善」,「王道樂土」,並沒有象佔領南京時那樣來個屠城三日。不過炮局監獄裡照樣押滿了不肯親日的老百姓,蘆溝橋下的永定河灘上天天殺人。

  到了家,見了娘,外孫兒、外孫女見了姥姥自然高興了一番,娘兒倆坐下來講起這難熬的日子,哭一陣,喜一陣,哭的是這苦日子不知何時是個頭,喜的是總算團聚了。

  母女倆絮叨了一陣,絜青坐不住了,她要去看看婆婆。她忘不了老舍離家時再三叮嚀過:「如能見著娘,代我伺候伺候吧,我不孝,不能好好伺候她老人家了。」

  見了婆婆,絜青第一句話就是:「娘,慶春叫我回來伺候您老人家來了。」老太太連連點著頭,只是說不出一句話。絜青看得出來,老太太心裡什麼都明白,她老人家想哭,見著了媳婦、孫子、孫女,卻不敢哭了,她不樂意讓別人陪著她掉眼淚。

  老太太把平日裡攢著的吃食,盡數拿出來分給孩子們吃,自己卻吃不下晚飯了。她默默地回到了裡屋,絜青聽見了她在念叨著一句恬:「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也許真是因為船尾上那面意大利國旗,船上沒有挨上日本人的炸彈。終於安全抵達被人稱為「川鄂咽喉」的宜昌。宜昌的街面上擠滿了扶老攜幼的難民,拖槍而來的潰軍,工廠的機器,物資就堆在大街上,這裡不時有敵機來轟炸,沒有文明,沒有家,一片慘不忍睹的戰爭景象。

  老舍心疼啊!這一切沒有遮掩的,赤裸裸的現實——腐敗、犧牲、流離失所,潰逃、落後。

  出去的人回來了,總算找到了民生公司的一條船,費盡力氣,搞到了票。卻是要坐在甲板上的。三個人看著老舍瘦弱的身體,生怕他挺不住,頗為不安。

  「能走就好,這地方真讓人呆不下去。」老舍立了起來。「你這付病病秧秧的樣子,坐甲板行嗎?」老向為難地看著老舍。

  老舍有些激動地說:「有什麼不行?難道還在這裡坐等?咱們早一天到重慶,早一天把『文協』的攤子支起來,就可以早一天為抗日盡一份力氣,走吧,不要操心我,」

  四人又上船了。

  坐甲板的滋味是不好受,風吹日曬不說,送飯的茶役還會在你的鋪蓋上留下一個個結實的腳印。看見大家情緒不高,老舍便講起從濟南逃出來的情景,說到後來,他總結到:「這山門在外,有三要點。一要和氣,和氣生財,和氣也能順氣。二要凡事忍著耐著點兒,這叫小不忍則亂大謀。三就是要學狗著點兒,這大概各位有點聽不懂了,老向是懂這意思的。咱北平人管溜鬚拍馬就叫『狗著』,如今許多事您要較真兒講理,沒人搭理你,但會溜會拍的主兒,往往歪理也能講正了,臨完了,您在往手裡一塞,大洋十塊,齊了,什麼事也全辦了。」

  四鄰的人都逗樂了。忘了被擠成蝦米似的身了,儘量伸長了脖子,以便能看清這位講笑話的先生。

  一雙雙探詢的目光,來來回回打量著老舍。「這位是幹什麼的?」「他是誰?」「聽他這口京片子,八成不是說相聲的就是說書的。」人們猜測著,嘁嘁喳喳。

  伯青吐口了:「他是個寫書的。」「噢,他叫什麼?」有人刨根問底。「老舍。」「噢。這名子聽說過。」

  知道和不知道的人都對這位說笑話先生產生出一種恭敬,他們覺著能跟這位談笑風生的寫書先生同船去重慶,也算是福份船在水流湍急的長江裡艱難地爬著,不敢鬆勁兒,因這急流中稍一鬆懈,船就會突然失去控制,而聽憑急流的驅使——拋向礁石,拋向旋渦,拋向江底,失控的船會象紙糊得似的,傾刻間更消失得無影無蹤。

  前進——向命運抗爭!

  老舍瞧著破浪前進的船頭,心中思忖著今後的命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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