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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撤離武漢(2)


  「我還有個請求。」老舍願意服從了,但卻有個條件。「過幾天,《泥腳的日本》的作者阿特麗女士要來,讓我把接待工作幹完再走,如何呀?」

  在座諸君面對如此熱心「文協」工作的老舍,誰能說:「不行啊。」

  7月29日,「文協」假「中法比瑞同學會」地址舉行了歡迎英國作家阿特麗女士的歡迎會,日本作家綠川英子也參加了會。《泥腳的日本》一書是阿特麗女士研究日本的著作,因為它分析了日本帝國的情形,做出了日本國政府倒行逆施終將使其自決的結論。

  席間,老舍舉杯,以咖啡代酒:「『文協沒有什麼好東面贈給阿特麗女士,除了一杯咖啡,只有贈送我們的會刊合訂本兩冊。」阿女士為參加文藝界為她舉行的這次「盛會」,特地穿了一件淡蘭色的中國旗袍。許是激動了些,阿女士把流利的英語說得更加「流利」了,這沒有標點符號連珠炮似的「洋文」令翻譯費大力而不能達全意。

  阿女士說:她原以為中國即使敢戰,亦會很快的敗退,但這一年了,她看見中國的兵士們更加勇敢,而全民的團結抗戰是今後必勝的保證,她說:

  「……中國必能復興,而諸君是新中國建設的前哨。願諸君努力向前!謝謝各位。」

  阿女士的話得到了與會者沒完沒了的掌聲。

  綠川英子是世界語工作者,發言便用了世界語。在座的有懂英文的,有懂法文的,而都對世界語缺少瞭解,綠川女士的發言像是在說「天書」,只能揣摸個大概意思了。

  等到自由發言時,英文翻譯已有點精神不夠用了,這時老舍便自薦當了阿特麗女士的翻譯。那地道的英語,立時震住在座諸君,而最感好奇的還是阿特麗女士。乘著回答各種問題的當兒,阿女士請教老舍先生——這口倍棒的英國語是打哪兒「偷」來的?老舍直言相告,這英語偷自它的本土上英國倫敦城。

  歡迎會結束了。老舍這時忽然做了一番離題的結束語:「歡迎阿特麗女士的會完了,在座的煙捲也抽光了、咖啡也喝完了,諸君都趕上了寸勁兒,這大概是『文協』在武漢的最後一次活動了。趕明兒,我要把『文協』背進四川,先諸位一步離開武漢了,票現在不好弄,弄著了,抬腳就得走,趁這功夫,我先向大家辭個行。」

  說著,老舍便拱手向四座連連作揖。「文協」的大總管要走了,大家心裡都不好受。自從成立了「文協」,這些淪落在外的文人們都覺得有了個「家」,有了主心骨。而老舍先生那談笑風生,詼諧幽默的談吐更給了大夥不少樂趣和安慰,如今,這位終日辛勞的「文協」總管要去了,大家都覺得一下子缺了點什麼。

  「過去的幾個月,有什麼對不住大家的,讓眾位受了委屈的地方,就請包涵了。我這人能耐有限,本不該擔此重任,因卻不過朋友們的面子,趕著鴨子上架,做了這個費力不少卻常常會得罪人的官,眼下,看來還沒有人肯接這個差使,那我就還得幹下去,把這紗帽翅帶到重慶吧。」

  「不,應該帶到抗戰勝利,帶到自由新中國的成立,也許還要再回到武漢,回到這裡。」盛成激動地說道。

  下雨了,越下越大了。滂淪的雨中,有人唱起了《義勇軍進行曲》,很快便成了眾人的合唱。

  起來!
  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江上的霧漸漸散了,喧嚷的碼頭上擠滿了逃難的人群,這裡是誰有能耐誰上船,沒折的,擠不上船的主,就是哭喊出個大天來,也不會有誰搭理。有錢的人自然是用錢開了路,穩穩當當坐進了船上的頭等倉,有權的,自然是用槍開路,船主當然知道槍桿子不好惹,於是,不管碰到什麼事,也必定要等到有權的大爺們上了船,才敢啟錨。

  沒有錢又沒有權的老舍、老向、何容、蕭伯青一行雖說有了票,卻不一定上得了船,上得船。船也不一定就能開走——因為這是戰爭期間。

  因了戰爭,這些小船上便冒出了一幫子「權勢」之人,操著這些逃難者的生殺大權。一塊大洋的船票漲到十塊,還要外加比票價高出幾倍的手續費。

  船主是看出殯的不怕死人多,逃難的越多他越樂,大發其國難財,他知道這些逃難的人就是傾家蕩產,也願意在船上弄個位置,以求逃命。

  果不其然,四位文人拿著票到了碼頭便被檢票的擋住了,「走開,走開,今日沒船,等有船了再來。」蕭伯青上去詢問,何時會有船?回答是:該什麼時候有船,船就自然會有了。蕭伯青對這無賴的回答氣不過,上去爭執,老舍扯了扯他的衣角,「這種人,不要理他,咱們一邊稍著,你沒瞧見,就咱們這付窮酸樣兒想上船,恐怕門也沒有。咱閒話少說,等馮將軍的副官來了,再和他理論。」

  已經說好了,馮將軍派副官前來送行,馮玉祥知道,別看這些個文人能寫能說,可要遇上混不講理的主,他們便沒什麼能耐了。本來馮玉祥曾邀老舍和他同車前往桂林,說好給老舍尋一處僻靜的好地方,讓老舍也安下心來休養一陣,寫寫東西。而老舍婉謝了馮將軍的好意,而以「文協」的前途為已任,這點,使馮玉樣深表敬佩。

  這四個人將行李放好,一順邊兒站成一行,引頸向碼頭進口處張望,檢票的過了一會兒看見這幾位還沒走,心裡便有些不樂,他想這麼兒個人也不會有什麼強硬的後臺,估摸著口袋裡的錢也不過就夠兩頓米粉錢,沒什麼大油水。

  他湊了過去:「嘿,你們幾個,想上船?」「是的。您看這是船票。」老向把票遞過去,對方連看也不看,把他擋了回去。

  「憑這個就想上船?懂規矩嗎?」「您幫幫忙,我們都是外鄉人,出門在外誰都不容易。」老向耐心解說著。

  「你們有這個嗎?」他比劃了一個大洋的形狀。「沒有!」伯青眉毛早挑起來了。「沒有,您就請吧。」他毫不客氣的把手往碼頭出口一揮。「來了,來了。」老舍從出口處認出了馮將軍的副官。

  副官一身戎裝、配著上校軍階,因為熱,而沒去穿那象徵著威嚴的馬靴。檢票的並不以為一個上校能有多大神通。就跟下這個各種將軍多如牛毛的時代,興許一個特務都比一個上校能耐大。不過對方到底是個軍人,腰裡別的玩意兒也不是吃素的傢伙,檢票的態度略微有所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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