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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文人的抗戰(3)


  老舍越想越揪心,也越想越恨,更堅定了打倒日本侵略者的戰鬥決心。一篇《給周作人的一封公開信》。「我們最後一次忠告先生,希望能幡然悔悟,……否則惟有一致聲討,公認先生為民族之大罪人,文化界之叛徒,一念之差,忠邪千載……!」老舍毫不猶豫地在茅盾、郁達夫等人後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盛成打台兒莊前線回來,給老舍捎來郁達夫的信:文學家藝術家要給前方將士寫點畫點。

  「沒錯。你來給大夥講。會由我召集,話由你講。」老舍扯住了盛成。「文協」為「勞軍慰問團」從前線歸來舉行了報告會。但分能騰出空兒的會員一個沒拉,全來了。因為,「慰問團」既不是留洋歸來,更不是自仙境而降。是從前線歸來,地地道道的抗戰前線,流血的前線。單這一點,就牽著萬萬千千人的人呐!

  「下面請從前線歸來的盛成先生演講」。老舍宣佈會議的下一項內容。此次,盛成和郁達夫率領的「勞軍慰問團」到達魯南運河北岸的一個村鎮——台兒莊時,新的戰鬥又打響了。

  文人們平生第一次看見了士兵們的大刀,狀如噴泉的熱血,聽見了撕殺時粗俗然而有力的吼叫,也聽見了傷兵們的哭號。

  而蹲在潮濕陰暗戰壕裡的抗日將士們除了打仗、衝鋒、犧牲、受傷主處,便只有望著天空發呆。郁達夫在戰壕裡走了一遭,偶而見到士兵抱著本書看的,便借過來翻翻,不是《小五義》就是《濟公傳》,並沒有一本宣傳抗日的文藝書籍。他歎了口氣,轉身問一個陪同的副官,回答到也乾脆,喜歡看的沒有,不喜歡看的那些宣傳材料倒是有一些,可士兵們不感興趣。最後,那個副官熱情地對郁達夫說:「你們都是些大文人,給我們這些小兵們也寫點東西吧。」

  晚上,郁達夫和盛成碰頭時,兩人都感慨萬分。發誓今後要為這些在前線流血的士兵們寫點東西。

  什麼東西是士兵們喜歡看的呢?

  郁達夫認為是快板、相聲,盛成以為是鼓同、故事。總之,有必要搞那些通俗些的文藝形式,給士兵們以精神食糧。

  盛成說:「我們不能指望士兵們弄懂巴爾紮克,喜歡福樓拜,但應該看到士兵們有一種精神上的需求,當他們挺身為國而戰,為民族犧牲的時候,他們有權力得到他們想得到的東西,而我們有義務為他們做些工作。」

  兩人談了很久,決定讓盛成先返回武漢,去呼籲文藝家們行動起來,郁達夫對盛成說:「這方面你回去後可先請教老舍先生,他在發展通俗文藝方面已經做了不少工作。」

  徐州會戰全線展開,郁達夫帶領慰勞團繼續一個戰區一個戰區,一條戰線一條戰線地慰問士兵們,而盛成則帶著大家的意見和自己深切的感受,急匆匆地趕回了武漢。

  盛成激動地把在前線的所見所聞向在座諸君陳述了一遍,他講到安滕縣城守軍一二二師血戰三晝夜,全師殉難。講到先鋒敢死隊的士兵們手持大刀,突襲台兒莊,無不可歌可泣,悲壯已極。「我講這些,是證明中國抗戰的前途是絕對樂觀的,但……」盛成把話引到了後方的文藝難以適應前方將士的需要,那些閉著眼睛寫戰爭的文章,根本不受歡迎。可即使這樣,在前方報紙、書籍也少得可憐。盛成沉痛地說:「……在前線,有些識字的人,偶爾得到一張過期的報紙,便是廣告也會細心地念上一遍。沒有任何美術作品,有些士兵就對著一本破舊的『美人』月份牌害相思病,說說看,文學家們,藝術家們,美術家們,我們在後方都做了些什麼工作呢?我們能對得起那些在前線浴血犧牲的將士們嗎?」

  盛成的話是塊石頭,把人們都砸得沉重起來,是啊,我們在後方天天喊抗日,可我們為那些前線將士做了些什麼呢?

  在座的周恩來先生曾和盛成是「五·四」,運動時並肩戰鬥過的戰友,當時他們一個是天津學生界的代表,一個是長辛店京漢鐵路工人代表,全國的代表彙集北京開會時,他們第一次見了面,後來又同去法國勤工儉學,雖不在一個城市,卻常往一塊堆湊,徹夜不眠,促膝談心,探討救國救民的道理。就在不久前,盛成還親手把自己的侄子和內弟交給周恩來,參加了八路軍。

  周恩來注視著盛成,他知道此刻盛成心裡正壓抑著一樁巨大的悲痛、盛夫人在敵戰區,急憤成疾,最近去世了。

  日漢先生站起來了,在座的諸君都聽過他那激蕩人心的《義奏軍進行曲》。

  「我們在座的許多人都有親人留在淪陷區,這些親人中也有不少人慘遭敵寇毒手,可為了不當亡國奴,他們強忍著巨大的悲痛,拼命工作,發著狠地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這同樣是一種犧牲精神,是一種雖不流血卻也是一種偉大的犧牲,這就是我們的抗戰!」

  輪到周恩來先生講話了,他手中拿著一個本子,上面記著發言人的各項具體意見。

  老舍忘不了,這位共產黨的領袖人物在千戶街馮公館,由馮玉祥先生第一次介紹給老舍時,周恩來很熟悉地提起了老舍兒篇小說的名予,令老舍非常驚訝。周恩來說,這些書都是他不久前看的。他們談論起《二馬》,周先生說他自己就是留法學生,對留學生的生活記憶猶新。談起《老張的哲學》,周恩來說,自己雖然是南方人,卻是在天津衛讀書,他喜歡北方的風俗人情。他希望日後還能多看到老舍先生的力作。

  老舍簡直不敢相信,一個百事纏身的共產黨領導人競能這麼瞭解一個文學家,他覺得眼前這位莊重而不古板,機警而不油猾,幽默而不尖刻的共產黨人更象一個氣度不幾的詩人,一個皙學家。

  雖然,他們之間沒有更多的交往,但老舍毫不懷疑地相信。周恩來先生是個陰友,是個靠得住的朋友。文人喜歡延伸、推理,老舍對共產黨和共產黨人都產生了一種信賴感。

  周恩來先生說:」能和這麼多文人坐在一起開會、吃飯,令人很高興,但高興的不是吃飯(雖然這的確算得上是件高興事),而是大家能夠這麼親密,這麼同心協力地在……起為了抗日工作,我答應過要支侍『文協』的工作,那麼,今天我響應老舍先生號召,設法為大協弄些錢,使大家能有更多的時間安下心來寫文章/使協會能更大地發展……

  「暴敵的侵略使我們和親人生離死別,盛成先生的夫人去世了,老舍先生妻兒老小都陷在敵佔區,而這上『切都不能令我們屈服,只能使我們更加團結、戰鬥。』」

  因為邵力子代表宣傳部答應為「文協」提供通俗讀物的印行,當場許多人便應下來以最快速度,最好質量為前方將士寫一批書。

  大家的工作熱情,使老舍心裡非常高興,他也答應要努力多寫;不過,他現在手頭上寫的這篇《人同此心》並不讓自己滿意,而那天偶而寫了篇歌詞《丈夫去當兵),卻十分叫人喜歡,這首歌,很快就在大街小巷裡傳開了:

  丈夫去當兵,老婆叫一聲。
  毛兒的爹,你等等我呵!
  為妻的將你送一程。
  你去打日本,
  心高膽壯好光榮!

  也許,這些東西正是現在人民大眾、前方將士所需要的。老舍思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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