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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青島會友(2)


  「這幾年,你的長篇、短篇小說,我基本上都看了,量很不少了,文字也更加老道了。但還缺一些什麼呢?恕我直言,就是在那豐富的內涵裡應該更博大,更深厚。到現在為止,還不能認為你已創作的作品就代表著你的水平,我斷言,你的黃金時代就要到來,來,為你創作上的黃金時代,」鄭西諦舉杯站了起來。

  鄭西諦的一番話,使老舍感覺到了朋友們對他寄于的厚望,他站起身,舉起了酒杯。

  「為老舍創作上的豐收」,鄭西諦舉杯邀請在座諸公。一個個酒杯舉起來了。

  「乾杯!」

  此次南行,老舍結識了不少新朋友,也多少弄「明白」了一點兒,什麼是「國防文學」,什麼叫「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有人提倡人性,而不承認有「革命文學」,而又有人爭辯著「真假馬克思主義」。

  同時,老舍也聽從了朋友們的勸告,暫時放棄了做個專業寫家的念頭,作家巴金在兼做著編輯工作,戲劇家曹禺也在教書,因那菲薄的稿費還一時難於養家糊口。於是,他接受了國立山東大學文學院的聘請,去承擔中文系的教授。

  老舍在外面轉了一圈兒,收穫很大,心裡也打定主意暫不做「專業寫家」,而仍是邊改書邊寫作。怕在外面耽擱太久了,老舍便告別了諸位朋友,又登車北上返回了濟南。

  剛到家不多日,一封電報送到,四個大字「滌州病危」,立時催他動身趕赴北平。

  十月十四日,老舍趕到了北平,可惜已經晚了一步,自滌州已經不幸病逝了。老舍悲慟欲絕。這是他在人生旅途中早逝的第一個朋友。

  老舍抓著好友羅常培的手,眼淚不禁湧出來,「我們和滌州才剛剛分手,怎麼會想到,怎麼會他就去了呢?……」

  常培知道這位老友是個重感情的人,便陪著他到處走走,並勸他節哀。等到辦完了喪事,他們這兩個好友就跑到了「柳泉居」」要了幾兩「蓮花白」,幾碟下酒菜,默默坐著對飲。許久,老舍悲哀地說:「雖然老百姓常說生死由命,我也知道總有一天咱們都會去死,可眼瞧著朋友失去了,我這心裡不是個味兒。」

  「甭說這些了,還是喝酒吧。真到了那一天,咱們就踏踏實實地去,沒到那一天,咱們就該高高興興活著,該喝酒了,照樣喝酒,該寫文章就寫文章,人生就是這樣嘛。」

  老舍琢磨著老朋友的話,覺得也不無道理,他說,「我這可能也是兔死狐悲。日子當然還是要過下去的。說到寫文章,我請教你一句話,你說這黃

  金時代怎麼解釋,你是語言學家。」「來了。」

  跑堂的把一盤「醋溜苜蓿」端上來了。」如果說是一個人的黃金時代,那應該是:人的身體,智慧發展的全盛時期,是一生中的最高峰,這個時期的人最有創造力,也最成熟,其表現可以根據每個人取得的各種不同程度的成績而定。但,這不是語言學的問題。」

  老舍笑了。「舒慶春的黃金時代的開始,應該是一本傳世之作的出現。」羅常培嚴肅地斷言道。

  嚴冬剛剛過去,乍暖還寒,稱不上洶湧的海水似乎耗盡了氣力,還未沖到灘頭,又悄然退去了。青島棧橋左近的海灘上是一塊塊錯落有致,暗褐色的礁石,和遠處與天連成一片湛藍的大海相比,灘頭顯得滯重,衰敗而毫無生氣,任憑風來浪去,日曬水擊,每經過一次沖刷,礁石上便會留下許多有生命的小東西——海藻、海蠣子、小魚、小蟹等,它們是那樣不起眼兒,那樣弱小,借著海水的力氣來了,倘若不能跟著大潮退去,便會留在沙礫中,留在礁石的縫隙裡,海水每次沖刷時,自然又會卷走一些東西。而這被卷走的常常會有陸地上人類隨手丟棄的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那海,在它平靜的時候,似鏡,似那隨風起伏的緞帶,你會忍不住想用手用身體去撫摸它,而當它哭號起來時,則是那樣翻臉無情,兇猛無比,不通道理……

  而春之初的海,既算不得那麼平靜,也算不上那樣無情,人們一時還難於領略到它的真正面目。

  一九三五年的初春,老舍舉家遷往青島。第二天,他便迫不急待地跑去看海了。他喜歡大海,愛聞那有些鹹又有些腥的海水氣味。海的廣袤與美麗,能錘煉人的性格,給人與靈性。所有見過海的詩人都會禁不住作一首吟誦大海的詩,或把它說成是美女,或把它形容成魔鬼。而老舍心底讚歎的是大海那股子勇往直前,不怕粉身碎骨的勁頭兒。

  一想到可以在海邊安安靜靜的生活,工作,老舍就感到打心眼兒裡透著痛快。

  山東大學在早是省立大學,濟南慘案之後,學校停辦了。後來,國民政府委派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負責籌備改成了國立大學。校址分設青島和濟南,總校在青島萬年山麓一處原先的德國兵營。現任校長揚金甫以下人材濟濟。文學院長兼中文系主任聞一多,英文系主任梁實秋,理學院長黃際遇。洪深、張道藩先後任該校的教務長,教授中有沈從文、方令孺、游國恩、丁山、趙少侯等人,左中右都有,校方倒也不特別優待誰或排擠誰,憑本事吃飯唄。

  無論是寫家之名還是說家之名,老舍這時已算得上是有名氣的人物了。他一到山大,立時成了人們注目的新聞人物。自然,初來乍到,他少不得要來一番精彩的就職演說。

  老舍的演說揉進了中國傳統相聲的「逗哏」「諷刺」而能抓住聽眾的特點,和教書人重邏輯、講推理而雄辯的「總是有理」的特長,堪稱一絕,此一絕在後來的教書生涯中還真派了大用場哩。

  沿著長條石鋪成的馬路,繞過一幢幢綠頂、紅頂的小樓,一個身著竹布大褂的年輕人,快步地向萬年山麓的山東大學校園走來。

  他對這條路並不陌生,在他清臒的臉上洋溢著一種神彩,一種期待和渴望終於可以如願而煥發出的那種神彩,稍稍留意一下,會發現這年輕人也並不太年輕了,額頭上,眼角旁已經有了不少皺紋,一付圓形眼鏡扣在凸起的眼睛上,使他顯出一種文縐縐的夫子氣。

  他走到離「大學路」不遠的金口二路,便在一座不大的小院門口停下來,敲了敲,門開了,一個老僕人操著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問:「先生,您找誰?」

  「請問,老舍先生在家嗎?」年輕人恭恭敬敬地說。「在。您裡面請。」老僕人側身將年輕人讓進了院子。

  這個院子不大,倒是有花有草,院內小樓是用大塊的岩石築成的,粗糙的牆面上爬滿了「爬牆虎」一類的植物。年輕人隨著老僕人走進樓門,看見牆壁上掛著些刀槍劍戟,寒光閃閃,倒有點像進了轅門。老僕人走到書房門口,敲了敲門,說:「先生,有客找您。」

  「請進,請進。」說著,門開了,老舍出現在門口。

  年輕人搶前一步,一把握住老舍的手,興奮地說道:「老舍先生,您好。」

  「你是臧克家。」老舍認真地端祥著這位年輕的詩人。

  小說家,詩人相攜進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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