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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閉門著書(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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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回到齊魯大學後,手又癢癢起來。每每寫完一篇小說,他總說要休息一陣,可是不久,自己便閒不住手了。 這時,恰巧一位熟識的朋友帶來兩個人看他。經介紹,方知是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的,來人開門見山,要老舍給良友寫本書。老舍兩手一攤,樂呵呵地說道:「這是怎麼話說的呢?才寫完《貓城記》,您就找上門來了。我還說擱兩天筆呢。我要是應了您吧,可我心裡還沒個準譜呢,不應你吧,又駁了我朋友們的面子。」老舍一拍腿,「這樣吧,應我是應了你了,不過 咱醜話講在頭裡,您給定個日子,或許我比這日子早個三五天就能給您齊活,您別樂,或許呢,晚個十天半個月也說不準,您別怨我,也別逼我命,我盡力就是了。您說呢?」 聽完這話。良友來人二話沒說,學著老舍,兩手一抱拳,灑脫地說道:「舒先生,您儘管寫,我們候著就是了。」老舍一下樂了:「沖這,我說什麼也得給您按個日子交活啊。」 話是這麼說,可究竟與點子什麼,老舍搜腸刮肚,竟定不下什麼好主意。既然是本書,總不能三五百言就可了事,答應了人家,就不能失信於人。老舍覺得落下個沉重的包袱,他抱著個講義夾子,一邊沉思著,一邊向校園內的圖書館走去。進了圖書館,剛一挨椅子,幾個學生圍了過來:「先生,您最近寫什麼小說呢?」 「沒有時間呀。」老舍狡猾地攤開講義夾子,他正在準備《世界名著研究》的講義。 「您每天才上一個鐘頭的課,怎麼能說沒時間。」學生們七嘴八舌。 「為了準備第二天上課這一個鐘頭。頭天,我非要逼著腦子裡不去想旁的事情,而只琢磨著托爾斯泰、但丁、荷馬、康拉德,等到眼前盡是些大鬍子,高鼻樑,可以不費力地背出至少一百個人名,二百本書名的功夫時,腦子裡也再容不下別的了。」 「先生,二者兼顧,到頭來怕是哪頭也顧不上吧?我們可是等著看您小說呢,您若不寫,是中國文壇的一大損失。」一個學生頂認真地說。 老舍看著眼前的講義,若有所思地白言自語道:「早晚,我只能顧上一頭了。」 《大明湖》的失落和《貓城記》的並不滿意。使老舍靜下來時,常常不安。一個故事在濟南,一個故事就更遠了——在火星,也許,這次該回到北平了…… 一想到北平,老舍立時便有了一百個主意,好像北平的一切,一草一木,一房一屋,皆成小說,都有著說不完的故事。老舍的思路活紛起來了。 他微閉著雙眼,北平城就像是「拉洋片」似的,一幕一幕在眼底閃過了。鳥籠、鴿哨、破落的旗人,文皺皺的小職員,粗壯的悍婦,精明的洋車夫……在那人頭攢動的海洋中,有一個人向老舍走來,漸漸地,本來不清皙的面容清皙了,他的作派,他的氣質,乃至他的衣著,似乎都那麼熟,老舍琢磨,敢情是「他」! 「我不認識他。可是在我七歲和二十五歲之間我幾乎天天看見他。他永遠使我羡慕他的氣度與服裝,而且時時發現他的小小變化:這一天他提著條很講究的手杖,那一天他騎上自行車——穩穩的溜著馬路邊兒,永遠碰不了行人,也好似永遠走不到目的地,太穩,穩得幾乎象凡事在他身上都是一種生活趣味的展示。」 「我不放手他了。這個人便是『張大哥』」老舍終於在老北京千千萬萬人中,選中了「他」。 寫家這次要「返歸幽默」。這當然是拿手戲,寫來順手順氣。為了寫作,老舍改變了一下作息時間——每日裡早早地起,穩穩地寫,靜靜地歇,濃濃地喝。獨有這「濃濃地喝」有些費解。其實只不過是每日的茶,喝得更濃了。 一貓兒腰,這一繃子吭哧了七十天,除了上課之外,老舍足未出戶,手不離筆。 「張大哥」——一切人的大哥,統領著一群與自己命運相似的小公務員,小科員們。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圈子——高攀而攀不上。而絕不低就,他們有自己的樂趣,有自己的辛酸。這便是老舍的長篇小說《離婚》。 《離婚》全部完稿了,這比約定的時間整整提前了一個月。這使老舍非常之高興,一來因為「返歸」的選擇,使《離婚》這部書稿完成得出奇地順手,二來,不知不覺中竟將伏天熬過了大半。 正當老舍還沉浸在創作完成之後的興奮中時,他又添了一喜。夫人要生孩子了,他快要做父親了。 夫人住進了醫院,隔三差五,他也總要到醫院裡探視探視。這天,他還沒有去醫院看望時,有人跑來告訴他:「舒先生,恭喜了,太太今兒生了。」 他來不及問清楚,趕緊一溜煙兒跑到醫院,在產房門口,他便聽見一聲脆利的嬰兒啼哭,還不知是男是女哩,不過老舍並不在乎這個,但是,要當父親了,這卻是千真萬確,他感到激動萬分,有了孩子,今後他的責任更重了。 老舍是虛歲三十五做了父親。儘管當爹並不閑在,不過老舍還是情願受這份累的。 這些日子,老舍心裡總像是揣了個炭火盆暖烘烘的。逢人遇事,興頭也特別好。就連學生們也感覺到教授得了這位「千金」後,上起課來也是妙語連珠,幽默無比,趕上興致高時,教授竟會「擊案」代鼓,為學生們表演一段「京韻大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最初的歡喜過去之後,老舍便也悟到了兒女之累。歎息是否還能有當寫家的興致。偶然一天,他忽然感到了背上不大舒服,還時時生出陣陣疼痛,老舍知道這是久不活動的緣故。該練練了。 老舍雖不是練家子出身,刀槍劍戟卻也粗通幾路,不過也是為了活動筋骨。於是他給自己訂下每日要練四五趟拳,要想做學問,要想當個職業寫家,沒個好身體是不行的。 是啊,老舍多希望自己能專一寫作,不再教書了。這個念頭一直纏著他。做一個職業寫家最大的障礙就是收入沒保障。而教書的收入是不難顧一家溫飽的。老舍感到教書和寫作無法擰成一回事,互相的干擾都很大。他在自己的短篇小說集子《趕集》的序裡發著牢騷: 「倘若我不教書,或許這些篇還不至於這麼糟,至少在文字上。可是我得教書,白天的功夫都花在學校裡,只能在晚間胡扯,扯到哪兒算哪兒,沒辦法。」 而說終究是說,老舍一時還難以放棄這旱澇保收的「鐵杆莊稼」,這到底是一筆穩穩當當的收入啊,老舍又開始了他那周而復始的生活——編講義,上課,寫文章,再加上協助太太伺候「千金」。 轉眼到了一九三四年,廢帝溥儀在關外成立了「滿洲國」,不少遺老遺少都隨「駕」而去。難得有溥儀這樣的「皇帝」,一輩子竟然三次登基。而今,國人誰個不知,「滿洲國」是小日本的傀儡國,溥儀是「兒皇帝」。 對於國共兩黨之戰,老舍只是從報紙上溜過幾眼,並沒特別在意。去年的「福建人民政府」,今年蔣委員長提倡的「新生活運動」,在老舍看來都一樣,放著日本人不打,一天到晚鑔兒哄。 不過提到文壇上,倒是沈從文的作品,周作人的文章風格。叫老舍佩服的不得了。 三月份,老舍又編排出一部新的構思。於是,在孩子固執的哭聲中,在太太手忙腳亂的新生活中,在那似乎永遠編不完的講義中,老舍動手寫《牛天賜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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