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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下南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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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被請來了,告之此病是水土不服所致,無需緊張,過兒日便會好起來。說完,給了兩包「金雞納霜」便走了。「星島」人吃此藥,就好比北千人暑天逢病便喝綠豆湯一樣,泄火、通氣、舒肝、理肺、壯陽、補陶,只要能說的上來的功效,這藥使都占齊了。 舒慶春遵醫囑服下「金雞納霜」,開始閉目養神了。這時窗外傳來木履踏地而特有的那種嗒嗒聲,或輕或重,或緩或急,不難想像出那些赤著腳,踢拉著木履的「星島」女人神態,她們總愛穿著麻紗一類白色的或者香雲紗一類黑色的衣服,雖然褲腿又寬又肥,衣服卻是緊箍著身子的…… 看著窗外湛藍湛藍的夭,椰樹,擯榔樹,棕櫚樹,可這藍夭綠樹的南國景色,卻勾起了慶春的思鄉之情,他想像了。六年了,北平會變成什麼樣了呢?家人現在也不知怎樣了? 單說這一年吧,國內的戰事一直不斷。先是閻錫山和馮玉祥拉手和蔣介石開了戰,後是老蔣又把閻錫山拉過去,抄了馮玉祥的後腿。直系的戰事剛停,奉系又開打了。國民黨在南方全力剿滅共產黨,軍閥間的混戰都集中在了北方,真是個兵荒馬亂的年頭啊。 北方軍閥又以北平為中心,軍隊在北平城裡進進出出,今日高頭大馬,趾高氣昂凱旋而歸,明日也許就丟盔棄甲落荒而逃,當了孫子。這真是應了「成者王侯,敗者寇」。 就說文化教育界吧,梁夫子啟超逝于北平,蔡教授元培榮任北大校長。 蘇聯和華斷交。 永定河決口。 周口店發現猿人頭蓋骨化石,這大約便是「北京人」的祖先了。 母親大人怎樣呢?慶春愛母親,孝順母親,母親也最愛他。二十七歲上,舒慶春離開了六十多歲的母親。老話說是:「父母在,不遠遊。」而他一蹦子撩到了英國,掐著指頭算起來,母親今年該是七十有整了。 每逢遇到自己該過生日的口上,慶春便要傷感一番,他不是為自己。北平人都講個「兒的生日,娘的苦日。」兒子在生日這天必定是應該孝順孝順老娘的。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為國盡忠,卻難為忠孝雙全,而慶春自己如今又客居他鄉,不能對母親盡孝,想到這兒,他便不由地湧上一股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轉。 母親也還有信來,她盼著老兒子早日歸家…… 舒慶春在床上病病歪歪躺了三天,想了許多許多,但也憋悶得夠嗆,病情見輕了,他便掙扎起來去做事了,這年頭,窮人是躺不住的。 病好了,生活一切如舊,可他再也不寫那本「愛情」了(指那篇《大概如此》的小說)。他沒興趣了,也不想再逗人發笑了。他停住了笑,目光循著南洋,循著這些海外華人的足跡開始思索了。 新加坡這個地方,象個尾巴梢兒,安在馬來半島的尾巴上。這裡有馬來人,印度人、白人,但最多的卻是中國人。然而這眾多人口的種族卻也是最受欺辱的,他們沒有硬氣的祖國在後面給撐著腰。這些炎黃子孫不甘於自己的社會地位,一味的埋頭苦幹,硬是想憑把子力氣,掙出個全山銀山。然而他們的血汗雖使當地的經濟日趨繁榮了,但他們的報酬卻微乎其微。他們創造的勞動果實都被那些白人殖民主義者侵吞了。 中國人也漸漸看出了眉目,新的一代——在新加坡長起來的一代中國人,不再情願任人宰割了。他們一方面被滾燙的東方民族的熱血鼓拂著,一方面又被西方激進的思想撩撥著。他們要自由、要人權……後來,舒慶春再確切不過地描繪了這一代新加坡有知識的青年人。 「……英國中等階級的兒女根本不想天下大事,而新加坡中等階級的兒女除了天下大事什麼也不想了。」 舒慶春被周圍這些熱血青年感染了,一方面他仍在教書,教給學生們祖國歷史悠久的文化知識,一方面他在聽著這些學生們開始大講「革命」。 他擱下了《大概如此》短短幾周,他的心氣兒全變了。他想做點什麼,似乎又嫌力氣不夠。他要好好琢磨琢磨生活。 除了上課,改卷子,他又開始拿起了筆。 在每日飯後,他忍著蚊蚋,熬著熱,開始一點一滴寫下了一個不是童話又像童話的故事。這就是《小坡的生日》。用他自己的話說: 「我既捨不得小孩的天真,又捨不得我心中那點不屬兒童世界的思想。我願與小孩們一同玩耍,又忘不了我是大人。」 《小坡的生日》就是在這種複雜的心理狀態下寫出來的。 他寫的並不快,只是寫寫停停,四個月有了四萬字。也到了年假,學期已末,要走便是個機會了。舒慶春這時已攢下了回家的盤纏,他再也繃不住勁了。於是便辭了教職,急匆匆地買了一張回國的船票,當天就跳上一艘往中國去的輪船,他要回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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