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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下南洋(1)


  大約是教書與寫字掙下點錢,舒慶春有了一些積蓄。不知是總悶在一處悶出了煩惱,還是忽然萌生了:出了國,不滿世界跑跑,豈不冤哉?早先是錢扭著。囊中羞澀,在這有錢才有理,有錢氣就粗,金錢是上帝,沒錢是寸步難行的。

  如今攢下點兒錢,舒慶春決計在歸鄉之前離開這英倫孤島,游一遊歐洲大陸,散散心。

  告別了老朋友艾支頓夫婦,自然也忘不了和莊十敦先生打了個招呼,慶春便收拾行裝,棄岸登舟,飄過了英吉利海峽,……其時正值1929年6月。

  舒慶春溯塞納河面上,到了巴黎。在這裡再不用吃那「白煮」和「燒」索然無味的英國飯菜了。法國的菜肴象法國香水那樣聞名世界。不過,對已經喝過慕尼黑的啤酒,嘗過荷蘭的乳酪,吃過意大利麵條,一口氣跑了那麼多國家的舒慶春來說,吸引他的並不是這裡的飯菜。他在巴黎住下來,心裡還想著另一件事——要把《二馬》寫下去,更確切他說:《二馬》結尾處是馬威出走,他走到哪去了呢?

  舒慶春琢磨著,何不妨讓馬威也離開倫敦,和自己一起到了巴黎?

  不過,想,歸這樣想,卻並沒有做下去,倒不是不熟悉了馬威,而是巴黎畢竟太陌生了。

  他電放下了筆。十幾天來,他泡在街。上,從宮殿到教堂,從貧民區到遊覽聖地,巴黎的魅力並不全在那豪華的外表上。那優秀的文化傳統和潛移默化的政治影響使這個城市有著極為深沉的一面。

  舒慶春無法甩短短的時間更細地瞭解這個使世界文化寶庫引為驕做的國家,那一長串使法國人自豪的名子——巴爾紮克、福樓拜、大仲馬、莫泊桑、左拉、雨果、羅曼羅蘭,深深震動了他,他不再讓馬威到巴黎了,暫時放棄了寫作的念頭。而是循著這些偉人的足跡開始了遊覽。看展覽,鑽圖書館,到鄉村小鎮轉遊,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馬不停蹄,最後又回到了巴黎。

  這個時候的歐洲正被一場世界性的經濟恐慌席捲著,成百萬人失業,成千上萬的中小企業破產,貨幣貶值,華爾街的股票市場崩潰……

  這一切對身在異鄉的舒慶春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麼大的觸動。他的手又癢起來了,犯了寫作的癮。他又開始動筆了,還是寫寫倫敦,寫寫中國人,這些他熟悉的背景、人物,可以信手拈來。由於有了前三部曲,慶春頗生出了不少自信,這次要碰一碰愛情了。

  於是「騎士」便和「美女」有了一段段精彩的對話,關鍵的時刻「騎士」又捨命救比了「美女」,這就是舒慶看起名《大概如此》的小說,總的輪廓想好了,舒慶春便不緊不慢寫了下去。再說舒慶春倦遊歸來。便想打點行裝回國了。可一計算手中的錢,只能買到新加坡的船票,不夠回國的路費了。不過舒慶春並不想找朋友湊足了盤纏撩回國來——他天生就那麼個不願求人的毛病,情願再走走,看看,住住,游遊,玩玩。換句話說,出趟國也不容易,何不趁此再多看看這個世界?誰知道過了這村,還有沒有下個店了呢。

  好在出國那會兒,曾在新加坡逗留過一天,也結識了兩位朋友,不是說:「在家靠父母,山門靠朋友」嗎,總不至於餓死吧?新加坡是個華人的聚集地,國內一些人曾把這片土地看作是金山銀丘,但仍不怕死的主兒,卻掙命

  似地駕著個小船往這裡跑。憑著中國人吃苦耐勞的本色,有人發財了,但大部分人也還在牛馬一般的受苦受難,舒慶春萌生了一個念頭,要寫寫這群身在異邦的華僑,他們給當地人帶來了中國人的勤奮和智慧,莫說是在新加坡、東南亞,就連美洲大陸的崛起,不也滲透了中國人的辛勤汗水和聰明才幹嗎?慶春決心要寫寫這些華僑。

  他結清了帳目,告別了朋友,又開始了隻身飄洋過海的遊歷生活。

  在馬賽港登船時,他手頭就剩下十幾個法郎了,好在那時的船票裡都含了飯費,所以只要是登上船,身無分文也是可以到達目的地的。

  一上船,慶春便碰見了一幫中國留學生,他一下子感到了一種同胞的親切感,他和這些「國留」們泡在一起,整日談時事,吹牛皮,念鄉音,加之船上有幾個去上海和越南的法國舞女,她們或唱或跳,那些滾圓的大腿和高聳的胸部,雖然也會把一些拘謹的東方人嚇得閉住眼睛,然而有她們在,單調的旅途生活畢竟顯得有些生氣了。因為「船中老是這些人,外邊老是那些水,沒有一件新鮮事……刃初上船時,舒慶春有些不適應、噁心、嘔吐,船行走了一段時間,這暈船反應也漸漸減輕了。每日除了「聽唱、看大腿、瞎扯、吃飯」以外,也無所事事,舒慶春便想起了他那篇《大概如此》峋小說,於是問頭寫起來,旅途生活中又平添了做寫家的樂趣。

  可是離新加坡越近,慶春心裡也就越開始犯嘀咕了:到了新加坡能否找到熟人?找到熟人是否就能找到事情做?舒慶春寫不下去了,心裡越想越覺得這趟冒險有點懸乎,不過事到如今,也就只有撞運氣了。

  進了十月了,這在北京正是秋高氣爽,紅葉燦燦的日子口,舒慶春乘坐的法閏輪終於抵達了新加坡港。徐徐的海鳳吹散了酷熱的暑溫,倒也不覺得怎麼憋悶,這裡綠樹濃蔭,永無明顯的四季之分,遍佈在新加坡島附近的四十多個小島緊扼著太平洋、印度洋的咽喉,這便是「星島」地理位置的重要了。打上個世紀起,這裡便成了英國人的殖民地。那時號稱「日不落」帝國的英國人仗著有鐵船鋼炮,四處橫行,想占誰便占了,想占多久就占多久,這就是帝國主義。

  舒慶春的運氣不錯,沒費多少力氣,他便在一所華僑中學謀得了一份國文教員的差事,一顆懸著的心也隨之落了地。

  剛剛工作了幾天。一日清晨,慶春感到有些頭重腳輕,渾身不適。難道旅途中的疲勞還沒恢復過來了可為什麼身上卻泛出了許多小紅點點?慶春心裡不免格登一下,如果單是發燒頭痛,刮刮痧(北京人傳統的一種治病手段)也許就好了。可這小紅點點就難說了……

  歷來北方人有句老話,對但分不那麼熟悉的邊遠地帶便稱之為「瘴癘之地」,「蠻夷之邦」,舒慶春遠在異邦,疾病染身,便生出了被「瘴癘之氣」所傷的憂慮,他開始臥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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