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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歪打正著


  在英國雖然慶春也有一些朋友,可並不能排遣他的戀鄉之情。炎黃子孫那種特有的「遊子之心」「葉落歸根」的傳統,加上慶春北京人生就的那種蔫脾氣。使他無處去排遣那扯不斷的鄉戀。於是他悶坐下來,在紙上塗抹著……

  他在和自己談心說笑話,他在和自己過去所經歷的各種人物談天,他在和自己家鄉故里的人們拉家常。這點小小的樂趣使他開心,於是他也就不斷地寫了下去。

  「……從他全體看來,你越看他嘴似燒餅,便覺得非有鳴蟬式的鼻子配著不可。從側面看,有時鼻窪的黑影,依稀像小小的蟬翅。就是老張自己對著鏡於的時候,又何嘗不笑吟吟的誇道:『鼻翅掀著一些,哼!不如此,怎能叫婦人多看兩眼!」(《老張的哲學》)

  舒慶春悄悄笑著,想起自己同胞的可憐相,怒其不爭,就恨不能損他們幾句。

  「老張得意極了,臉仰得更高了,笑的時候更少了——因為高興!」「因為盟兄李五做了師長一個電報送到北京政府,保薦老張做南方某省的教育廳長……老張做廳長後娶了兩個妾,一共誣沒闌了五百塊餞。這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事,……」(《老張的哲學》)

  舒慶春痛恨那些在新教育的幌予下,專營男盜女娼,人嫌狗不待見的小人。

  舒慶春生就的不會幻想。他總是一五一十地訴說著窮人的痛苦,挖苦著富人。他像個慢條斯理的算卦先生,搖動著籤筒,掰開了揉碎了玩味著人生,琢磨著世人的命運,卻又吃不透底。他從不敢貿然給人們描寫出一個嶄新的「烏托幫」;生怕接錘而來的失望會把已經絕望了的人們推向佛淵。他幽默,卻永遠浪漫不起來。

  漓漓拉拉寫了一年。總算把這段「耍貪嘴」結束了。三便士一本的作文簿,積了厚厚一摞子手稿。舒慶春看著自己的心血,不再把它當兒戲了。趕巧,許地山這時來到倫敦。舒慶春便拿出《老張的哲學》給他念了一通,許地山不置可否,笑了笑說:「寄到國內去吧。」

  當然是要寄回去,可寄給誰呢?

  「寄給鄭西諦。」許地山看出慶春心思,索興點破。

  鄭西諦(又名:振鐸)此時正在上海經營《小說月報》。這是「五·四」以來,新文學青年的一塊陣地,《小說月報》曾發掘了一批震動文壇的人才,在青年中享有很高威望。

  這時舒慶春腦子裡閃過了一個碩長瘦削的身影。初來英國時,鄭西諦也公千到此,承許地山引著,慶春有幸結識了這位白面書生的大主筆,那時慶春並不自詡為文學青年,也未萌生做一個「寫家」的念頭,他只是把鄭西諦當作一個值得尊敬的好朋友看。許地山與鄭西諦聊的人港時,他也只是坐在一旁默默聽著。臨走,鄭西諦以自己的職業習慣,對慶春說:「仁兄日後寫了什麼稿子,寄來給我看看。」

  注:老舍不承認自己是作家,總是謙恭地把自己稱為「寫家」。

  鄭西諦隨口說說,慶春也並沒上心。可如今想起這話,使生出了試試看的念頭。

  「……於是馬馬虎虎就寄給了鄭西諦兄(振鐸)——並沒掛號。就那麼卷了一卷扔在郵局。(《我怎樣寫老張的哲學》)

  後來,舒慶春「灑脫」地寫道:他並不樂意正經八擺地把稿投了,實踐告訴他:寄希望過大,若適得其反,失望愈大。

  話說稿予寄到鄭西諦手上,擱置了一段時間,趕上許地山回國,催問此事,鄭西諦才又從堆積如山的稿件中尋出《老張的哲學》。說實話,稿子他早看了,只是吃不准這種東西是否會受歡迎。自打「五·四」運動提倡白話文以來,鄭西諦一直致力於此項工作,從他接手《小說月報》後,雖也不泛力作。但像《老張的哲學》這樣地道土造的白話故事,還是頭一遭見到,鄭西諦不愧是文壇伯樂,他不以文學流派、門戶之見拔選人材,而是把評判的權威交給了讀者。《小說月報》決定刊用《老張的哲學》了!

  接到準備刊用的消息後,舒慶春「快活得要飛了」。樂過之後,便要應了一般寫家的習俗,取個筆名。對於此道,他並不十分考究,只求隨意。他想:即寫《老張的哲學》,似應出自老某之手,順理成章,第一個字定下了,如叫老舒,不甚上口,叫老慶,聽著就彆扭。對,就叫老舍吧。慶春記起一九二二年,他在《南開季刊》上發表的第一篇小說《小玲兒》,用的署名是舍予,如今四年已過,當年的舍予老矣!於是一個遠非「叱吒風雲」的筆名便定下來了。

  一九二六年七月,《小說月報》第十七卷十六期連載《老張的哲學》,署名舒慶春,第十八期,接到作者信,署名則改用了老舍。

  見到白紙黑字的文章啟,舒慶春跑到中國飯館飽餐了一頓「雜碎」,以示慶賀。這時他心中充滿了無數的想法、計劃和對未來的希望。

  暗自裡,他又生出一絲慶倖:沒人說過我能當個寫家,連我自己也沒這麼想過。可打這往後,我大約是真真地要當個寫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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