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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遠涉重洋(2)


  易文思告訴慶春,房子替他找好了,是和一個叫許地山的中國人住在一起。慶春一聽樂了。這個許地山就是文壇享有名氣的「落花生」啊!慶春在《小說月報》上拜讀過他寫的《商人婦》,《命命鳥》,很是欽佩。趕上「落花生」在燕京就學那會兒,慶春還登門拜訪過他,兩人談古論今,甚為投機。一來二去,結下了友情。後來「『落花生」留學美國潛心研究宗教,如今又轉到英國牛津大學繼續他的宗教研究工作。許地山年長慶春六歲,視為大哥。舒慶春他鄉遇故知,可謂幸哉。

  本來易文思還有心先讓慶春去東方學院看看,可轉念一想,人家長途跋涉,還是先回住處,落下腳休息休息吧。易教授給慶春賃的房子,離倫敦城還有十英哩,還得坐一段火車。於是二人又上了車,一路上,易文思便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起慶春準備去任教的東方學院。

  在英國,名牌大學當然要算牛津、劍橋了。中國還在元朝那會兒,這裡就有了這兩所大學,可這兩所高等學府只收基督徒入學,不信基督教的人全都拒之門外。一八三六年成立了倫敦大學。這所大學是只要交得起學費,什麼人都收,一時間竟有了一萬多學生,其中有許多外國來的留學生。倫敦大學下設五十二個學院,東方學院便是其中之一。東方學院又分了印度、阿拉伯日本、中國等系。

  慶春要去的這個中文系的系主任就是大名鼎鼎的莊士敦。在北京很多人都知道這位洋博士。他曾給中國皇帝當過先生。聽說是李鴻章的公子,吃洋飯的李經邁薦給聖上的。皇上賜給的「束修」也不比尋常。單說「毓慶宮行走」,「賞坐二人肩輿」就不是一般朝臣所能得到的。後來,宣統又賞了他個「頭品頂戴」。這下莊士敦可上心了,在他那地安門油漆作胡同一號的寶坻門封上,把這點光彩頭銜全抹上了,還真的稱臣下跪,弄了個半路子出家的「遺老」當當。莊士敦讀了不少孔孟之書,儒老之教,吟詠古詩,凡到得意之處,也是搖頭晃腦,毫不比一般中國夫子遜色。

  莊士敦是個鐵杆保皇派,宣統下臺後,他曾多次熱心地攛掇復辟。有一天,皇上穿了身西裝,這位老夫子竟認為有失體統,氣急敗壞地「激諫」。直到晚年,莊士敦都一直惦記著宣統皇帝能重登「大寶」。

  大概做為系主任的莊士敦不單是看上了舒慶春的才學,還更看中了他是個滿人,還是個正紅旗哩。在莊士敦眼裡,旗人沒有一個不想恢復大清王朝的……

  總算到住處了,這是一幢坐落在馬路邊兒上的二層小樓。環境清靜,風景優美,到處是玫瑰花的世界。在洛陽看過一街筒子牡丹花的慶春,在這裡又看出了英國人對玫瑰的偏愛。易文思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兩位老姑娘——房東。胖胖的白頭發的姐姐和說話嘎巴脆動作俐索的妹妹。略經交談便看出這裡主事兒的是這位妹妹。她當過教師,對作學問的人有一種本能的親切感,她們的熱情,使慶春感到很溫暖。

  看見許地山了,兩人那股親熱勁就別提了。他仍舊寫小說。他永遠不會把小說寫得像「金剛經」一樣,這就是他寫小說和研究宗教同樣出名的道理。

  易文思告辭走了,姐姐也用一頂大花帽子,遮住了年華流逝的象徵——滿頭的白髮,去教堂做禱告了。妹妹毫無怨言,去廚房為二位房客燒飯了。許地山打開了話匣子,給慶春透了點房東的「底」。

  這兩位老姑娘的父親是個開「麵包房」的。這麵包房有點像北京的只賣「鍋盔」「嗆面兒饅頭」一類的山東饅頭鋪。老頭撒手人世時,把產業傳給了兒子——姐倆的哥哥。還有兩處房子留給了姐妹倆,算做嫁妝。可老頭臨死前沒看見「聘閨女」。姐妹倆在父親死後也就斷了出嫁的念頭。她們賣了一處房子,留下一處自己住,再招幾個老實巴腳的房客貼補家用,日子也就過得去了。哥哥接手父親的事業,很少和兩個妹妹來往,這是英國人的習俗。妹妹有什麼困難也從來不求哥哥。這要在中同,不把當哥哥的脊樑骨戳斷了才怪呢。可這兒興的就是這個。聖誕節哥哥送來一塊大蛋糕,當妹妹的馬上備了一份等價禮品回送過去,這叫自立精神!

  這點,叫慶春佩服的不得了,不過,佩服之後,又難免覺得不近人情。但轉念一想,要都像在中國那麼「近人情」,「一人當道,雞犬升天」也就糟了。舒慶春悟出:這大約是「由資本主義的社會制度逼出來的,……」(《我的幾個房東》)。反正資本主義到處是「錢鏽」,封建社會裡是「人鏽」。舒慶春是不願意生銹的,他要循著一條自己做人的路子。

  到大不列顛的頭一天,舒慶春收穫可謂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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