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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遠涉重洋(1)


  倒退個五六十年,中國人甭說坐輪船、飛機了,見過火車的主都不多。有錢人出門子,自然有大轎、洋車伺候著,一般窮老百姓可就全憑兩條腿了。大姑娘、小媳婦趕上串親戚、回娘家,能雇上頭小毛驢騎著,屁顛兒屁顛兒的,就透著分外光彩了。可舒慶春造化可謂不淺,頭二年坐了回火車,這才幾年呐,慶春二十五周歲上,楞坐上了飄洋過海的火輪船。你說稀罕不稀罕?可要說頭回坐輪船淨是看樂享福的事兒,那可就惜了。

  這輪船駛高中國大陸還沒半天的功夫,就碰上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浪。起先那陣勢,也就剛夠你暈乎,可後來就不行了。舒慶春看大海的新鮮勁兒還沒過,這胃裡就像是吃錯了藥,七腸八肚兒勾著扯著,不一會兒就把吃進去那點零碎倒淨了。可胃裡並沒消停,接茬翻來覆去的倒騰,那意思,不把上輩子吃進去那點棒子麵嘔出來不算完。吐狠了的夥計爬在欄杆邊一邊罵娘,一邊說著:「真挺不住了,死了算了。「但沒有一個肯撒手。舒慶春雖役暈的那麼厲害,但吐過幾回後,初登船那會兒覺出的大海的光彩,大海的魅力,大海所帶來的詩情畫意全都翻起了泡兒,他紋絲不動地躺在底艙,用手按住不停抽動的老胃,心裡默叨著:這一勿趕緊過去吧。

  這條火輪船,經馬六甲海峽,進印度洋,繞亞丁灣,串紅海,挨過了蘇伊士運河,由地中海過直布羅陀,總算爬進了英吉利海峽,足足實實地繞了一大遭,航行四十天,大不列顛熬到了!

  好歹沒出什麼大事,舒慶春到了英國。踏上了異國的土地,他心裡忽然有一種茫然若失的感覺。兩個兇神惡煞似地海關小官見了黃種人連眼也懶得抬一下。舒慶春把那硬皮本本的護照遞了過去,耐著性子回答兩位海關人員不耐煩的提問。那時舒慶春自我褒貶自己說的英文是「既不象英語,也不象德語,細聽才聽得出——原來是『華英官話』。那就是說,我很藝術的把幾個英國字勻派在中國詞裡。如雞兔之同籠。英國人把我說得一楞一楞的,我可也把他們說得直眨眼;他們說的他們明白,我說的我明白,也就很過得去了。」(《頭一天》)

  光驗護照就折騰了一個鐘頭的光景,顛來倒去,兩個小官總算弄明白了,眼前這個黃種人一不是來大英帝國做工,二不是千里迢迢來「白金漢宮」朝聖,而是專門聘來給英國人當先生的。

  一連說了許多個「NO」和「Yes」,總算過了海關的檢查。舒慶春明白了,「不」「是的」是一切語言中最簡捷的回答。

  出了碼頭,又坐了一段火車,舒慶春總算領略了一下比海關小官的面孔要好看些的大不列顛風光。沒長莊稼的土地上生著一片綠汪汪的草,綠色給人一種沁人心田的舒坦勁,抹去了舒慶春心頭那股初來乍到的緊張感。

  倫敦城不像北京城有條中軸線,南北縱貫全城,把個永定門、正陽門、天安門、故宮、德勝門串成了一趟。可倫敦有條橫貫全城、四通八達的泰晤士河,人口上了百萬,到處是急匆匆的過往人流。在北京城住慣了的舒慶春,看慣了長袍馬褂,四平八穩的八字步。乍一看這急速的人流還真有點眼暈呢。不過還沒等舒慶春細咂摸滋味,火車到了一條叫做坎能街的小站,該下車了,他提起自己簡單的行裝隨著人流邁上了站台。來接站的人真不少,車站上「接吻的聲音與姿式各有不同。」(《頭一天》)

  習慣於抱拳作揖的舒慶春這回可看夠了「西洋景」,心想,這要是在北京城玩這一手,老百姓還不得像看耍猴的似地圍個水泄不通?不過舒慶春還是喜歡英國人那股子一本正經的認真勁,連接吻都不是中國人施禮時那種敷衍了事的神態,他奇怪,這些英國人會為了白玫瑰紅玫瑰打上一仗,可面對著「末日審判書」會馴服的一聲不吭。

  舒慶春傻楞楞地站在月臺上,這回他不能隨大溜了,因為約好了這裡有人接他。雖然在身高六尺的洋人中,慶春顯得很不起眼,但他自信自己這張東方人的臉,可以打敗其它一切明顯特徵。開始有人向他打招呼了,來人緊緊握住了慶春的手:「哈囉,舒先生。」「您好,易文思教授」。在燕京旁聽時,舒慶春和易文思只不過是個半熟臉,交情只限於見面打招呼。可眼下,易文思這口流利的中文,卻使遠離家鄉的舒慶春一下予覺得近乎了許多。

  早在沒來英國之前,舒慶春就聽說倫敦是個有名的「霧都」。中國人講:「撥開濃霧見青天」,可據說倫敦是撥開一層霧,又是霧一層,所以落下個「霧都」的名聲。不過今天慶春卻沒有領略到「霧都」的情趣,剛下過雨的倫敦,樹上還掛著水珠,白花花的陽光已灑在了還有些潮濕的大道上,楞是一丁點霧都沒有。

  「舒先生,你給倫敦,給我們帶來了陽光。」易文思教授打趣地說。「哪兒啊,趕上寸勁兒了。」慶春也幽他一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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