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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把悲傷壓在心底(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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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我找……這房裡……」 小老媽子垂下眼瞼,臉上升起一團陰雲。低聲說:「他們不在了。」「不在了!」常培眼看一路想好的對策一條也用不上了,急忙用手支著大門,生怕老媽子轉身就走。那婦人見他這樣,索性把門敞開了:「您自己瞧吧。」 院裡長著半人高的荒草,一隻野貓驚慌地從草棵子裡竄出來,正房,一把生了鏽的鐵鎖上爬滿了蛛網,加上老媽子黯然傷心的神態,都告訴人們:這一切是真的。 常培心裡替朋友難受。也為自己沒能完成使命難過。回去怎麼說呢?不能就這樣走了。 他又轉身對那婦人說:「我是受朋友之托前來拜訪的,希望能討個這家人的准信回去。」 「老爺出家了,小姐也跟著去修行了。 常培的頭「嗡」地一下子大起來。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去當和尚。真是什麼邪人都有。 門又關上了。常培慢慢地往回走著,心裡打開了鼓。慶春憔悴的樣子已經讓人怪不好受了。再把這人去樓空的消息告訴他,不知他是否承受住。不說吧?他遲早會知道,那會更加痛苦,再說,他回去也沒法向慶春銷帳啊,讓他編個什麼茬哄朋友的事,他是不幹的,他想起了那天慶春擲地有聲的話:「冷風更可吹硬我的骨頭!」人少不了在肯節兒上,打腫臉充胖子。因為人類的自尊心有時也能使軟弱的人看起來像個硬漢子。可他瞭解老朋友,知道舒慶春的脊樑骨不是面捏的。「果然,慶春挺住了。聽了這個消息後,他無疑受了很大刺激,但一聲沒吭。他把嘴唇咬得緊緊的,不讓它發出任何怯弱的音響。他要把悲傷壓在心底,努力向不公正的命運抗爭。 他照樣當著他的書記員,照樣教著國文課,隔三差五照樣去看老母,照樣為柴米油鹽操著心,錢周轉不開時,他照樣會抓起一兩件稍值些錢的物件上當鋪……可他確實變了,他心裡孕育著一團火,貧困的威脅,初戀的毀滅,使他更堅定了自己的志向,要為民眾做點事。 他又開始發憤讀書。不久,他認識了缸瓦市基督教福音堂的寶樂山牧師,寶牧師學了一口好英語,慶春羡慕的不得了。他自打翻譯了《基督教的大同主義》之後,深知自己的洋文不過是半瓶子醋。他是個不愛將就的人,於是便拜寶牧師為師。寶牧師也是滿人,不知觸動了那根神經放棄了薩滿教改信了基督。可他忘不了拯救人類時應先救自己同胞,他看慶春又是個好學有為的青年,所以慶春提出跟他學英文,他就一口答應了。學了沒多久,寶牧帥眼見著學生的水平已不是先生所能應付了,便索興把慶春引見給了在燕京大學教書的英國人艾溫士教授。算是為了徹底拯救「迷途的羔羊」。從此,慶春便利用課餘去燕京大學旁聽英文。在和艾溫土的接觸中,慶春逐漸改變了對「洋鬼子」的成見。敢情這洋人中也有通人性的。許是寸勁,他和文溫士在一來二去的閑盤中競成了朋友。艾溫士看出慶春年青有為,是中國教育界的後起之秀。舒慶春也悟出了:西洋人也不個個都是壞蛋。 民國十五年,舒慶春的命運中出現了一次轉機。艾溫士告訴他,英國倫敦大學東方學院想在中國聘請一位中文講師。艾溫士有意推薦慶春去,不知慶春的意見如何?才從痛苦中甦醒不久的舒慶春,本來是存下遠離北京去工作一段的心思。可去英國?他不免還有些含糊,再說母親也已經那麼大歲數了,也不忍讓她老人家再有今沒明的操勞了。可機會實在難得!艾教授極力掏掇,免不了要說些英國如何如何先進發達,如何如何有文化,講文明,紳士的不得了。用中國話說,大英帝國就是那九重天外的南天門,倫敦就是那靈宵寶殿…… 舒慶春可不愛聽這個!你有你的洋麵包,我才不稀罕呢,哦天生就是喝豆汁,啃鹹菜的窩頭腦袋。要說洋人都紳士,我可領教過。我不信那一套。可是去英國見見世面,學些本事,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舒慶春考慮再三還是答應了。他和艾溫士擊掌為定,便返回家去做母親的工作。 母愛真是天底下最偉大的,母親聽了老兒子的述說,儘管擔心難受,可並沒攔著兒子。她站起身,默默地為慶春收拾行裝。她讓痛苦在心裡折騰著,卻說了些讓兒子保重的話。慶春再一次感到:「母親是天底下最偉大的」。 一艘太古輪船公司的船徐徐地拔起了鐵錨,駛出了中國海港,滑向了一望光垠的大海,陸地漸漸隱去了。舒慶春明白,他就要離開生他養他的故土了。只有那巨大的鐵錨上還殘留著屬那塊土地的痕跡。今後的生活是什麼樣?英國究竟是什麼樣?他一無所知。但是中國,他的祖國,永遠不會在他記憶中淡漠,那怕是一分鐘,也不會淡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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