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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當不了官的「松人」(1)


  許是老天有眼,真應了姑媽的話。舒慶春從江浙一帶考查回來,竟然被提拔當了個小小的教育官——北郊勸學員。勸學員是個多大的官?現在也不大清楚。《老張的哲學》裡學務大人南飛生的名片正面這樣寫著:

  「教育講習所」休業四月,參觀昌平教育,三等英美煙公司銀質獎章、前十一師二十一團炮營見習生、北京自治研究會會員,北京青年會會員,署理京師北郊學務視察員,上海《消閒晚報》通信員:南飛生。旁邊注著英文字……

  大約除了戛七馬八的頭銜不算,勸學員與學務視察員是不相上下的個「官」。月薪在一百多塊錢上下。固然,勸學員的氣派怕不如視察員,舒慶春也比不上南飛生。而畢竟在十五個小銅子就能吃頓飽飯,還能弄壺「白乾」喝喝的年代,一百多塊錢不是筆小收入啊。

  北郊勸學員。在京城這北郊截哪兒到哪兒,沒人關心。不過這勸學員顧名思意倒頗有點勸人學善的味道。舒慶春走馬上任了,難免不挨幫串串,盡點「勸學」的義務。德勝門外往北,土城「薊樹煙花」往南,大約都算是北郊的「轄區」。舒慶春東奔西走,四處「勸學」。他想,不管是清朝還是民國,不管是帝制還是共和,中國人總該多學點知識吧?不管他龍旗五色旗,做學問總沒錯吧?

  可老百姓聽你那個?!肚皮還喂不飽呢,誰跟著你屁股後頭「鐐兒哄」。所以,一年「說」下來,勸學員「政績」甚微,毫無什麼鮮明光彩的建樹。加上慶春的「北京松人」脾氣,對這「小小官場」裡千奇百怪的現象,不肯示弱,一年後,他辭去了這個「肥缺」。

  民國十年(一九二一年),中國發生了一件有深遠意義的大事。一批深受俄國十月革命影響的志士仁人聚結上海,成立了僅有五十一名黨員的中國共產黨。文化知識界的傑出理論家陳獨秀當選為共產黨總書記。車走頭輛,中國的工人階級有了自己的先鋒隊伍,有了領路人。中國的民主革命踏上了新的一步。

  民國十一年,軍閥的連年混戰,封建割據,使民不聊生,饑孚遍野,民心沸動,危機四伏。中國歷史已走到大革命的邊緣。民主革命的先驅——先總統孫中山,準備興師北代,統一中國。

  早有野心的廣東軍隊首領陳炯明,趁孫中山立足廣東未穩,突然發動政變,包圍了廣東革命政府所在地總統府,孫中山倉促登艦,出走上海。

  在這動盪的年代,舒慶春在幹什麼呢?

  從「五四」運動以後,他越發覺出政府沒有準譜,當官的對老百姓是「揣著明白說糊塗」沒有一點真格的。

  虛歲二十三,舒慶春正蔫不出溜的過「羅成關」。常言道:「十五、六歲力不全,二十二、三正當年,三十多歲英雄漢,四、五十歲智勇全。」正當年的年青人誰甘心于只做個甩手掌櫃?要為國家,為百姓做點事的熱火經常燒得慶春心血沸騰。可一來二去,變幻不定的政局、複雜糾葛的人事關係,滿腹熱腸子要為民眾效點力,可又到處碰壁,使慶春真覺得報國無門。好端端個熱血青年深感到這世界上的空寂。

  許是該找個媳婦結婚了咆?這話不假。按老眼光看,舒慶春這年紀早該成家立業,養兒育女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嘛。

  民國元年絞了辮子,「五·四」運動又放了婦女的小腳。西洋人那套自由戀愛、婚姻自主地態度,也逐漸成了中國知識青年的「救世福音」。現代青年不甘受「指腹為婚,媒妁之言,家長包辦」的擺佈,一心追求自己可心兒的「情人」。為了反抗舊式婚姻,雙雙殉情而死的,對對遠走它鄉的。寡婦再嫁,有夫之婦與人私奔,種種歪的、邪的,被稱之為大逆不道的現象,在中國出現了。它雖象磐石下的一棵幼小的嫩草,但它畢竟發芽了,破土而出了。一種新的倫理觀,一種新的意識,一種新的風氣,正不顧自身底氣的脆弱向著所有舊的傳統觀念狠命撞擊。

  老年人看不慣年青人這副「輕浮」模樣,青年人又不恥於老年人那副「道學先生」的陳詞濫調。這一代的知識青年大約是看多了《少年維特之煩惱》,對於自己的終身大事,坎坷不平的個性追求,順理成章、墨守成規的老道道,沉重的要命,殺死人的社會輿論,都煩惱的不輕。女性都愛標榜自己是《娜拉》,雖不知道出走以後會有什麼前景,但走,還是要走的,即便是在中國。後來巴金寫了《家》《春》《秋》,曹禺寫了《雷雨》、《北京人》,把這一代青年的煩惱、痛苦、反抗、無畏、希望的悲劇都寫出來了。

  舒慶春萎糜不振的神情,刺疼了母親,她自信比別人都瞭解老兒子。用她的眼光看:一個二十多歲的大老爺們,還沒說上媳婦,難免不落落寡和,優郁成癖。哎,慶春這孩子又是個寧願把話掖在心裡的主,求人說媒這種事肯定羞於出口。已經不必替生計擔憂的母親,又開始為老兒子的婚事著起急來。她求親告發,四處托人,不久,就為慶春暗中相好了一門親事。母親肚裡有自己的「小九九」,現在家境不同了,不象慶春三哥說媳婦那會了。慶春大小又是個拿著一百多塊錢的教育官,這門親事自然不能撥拉撥拉腦袋就算一個。母親左挑右選終於相中了一個,母親心目中的兒媳標準不外乎:品貌端正、溫柔賢淑,即使家窮點,只要心地善良就行,容貌不能太漂亮,這樣才能對慶春好。母親費了大心思,總算說妥了一門親事,定錢也下了,只等再和老兒子商量了。忙乎完這一切,母親不由得坐在床邊,歎起氣來。

  她不是那種:早娶兒媳婦,就可以擺擺婆婆的譜,把自己當媳婦時受的那點苦汁,一成不變的使在小媳婦身上的人。她知道兒子娶了媳婦,就會和當娘的疏遠了。慶春雖不是那種「有了媳婦忘了娘」的人,可到底不會和現在一樣了。

  舒慶春每月回家,照樣買上兩包剛出爐的「爐缸」(北京的一種土產點心),陪母親說會兒子話,放下幾十塊錢,就又回自己宿舍去了。

  這天,慶春回家後,母親拉住他,把給他說好的這門親事告訴了他。沒成想一向孝順的兒子竟好賴不懂,硬是不肯答應這門親事。

  母親犯琢磨了,兒子是哪兒不中意?是嫌人家閨女醜,還是嫌人家裡窮?不會!慶春不是那號嫌貧愛富,喜歡繡花枕頭的人。可不嫌這些,他又挑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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