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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暮年風情(5)


  儘管他們自以為演技很高明,可是他們不知道在或一方面有著特殊本能的觀眾比他們更高明。不久,梁實秋就覺察到周圍有異樣的情況發生:「昨晚消夜,又是『傻女婿』一場戲,你說觀戲的人會滿意麼!這樣的戲一共兩場,我都演過,你是大導演,演得好不好由你負責。戲詞中有一句很露骨的話:『你這樣好的一個侄女,你到美國之後能不想念她嗎?』我回答的是『當然想』!」顯然,梁實秋是領略到了那句「露骨的話」中的明顯挑釁意味的。

  十來天之後,粱實秋在一次聚會上,又一次感覺到自己「成了好幾雙眼睛凝視的對象」,不少人都想從他「臉上發現些什麼似的」。梁實秋自然心裡明白,因而索性「昂然挺胸,毫不躲閃。」他宣稱:「我有一臉的驕傲,一腔的熱愛,此外別無所有。」

  1975年元月9日,梁實秋因事離台回美,兩個情人第一次離別。這個時候,他們的戀情已不成其為秘密:「我們的相愛,已為大眾曆知曉,今天有人來問何時成婚,我告以為時尚早。」在機場送別時,女作家琦君還即興賦詩道:

  其一
  臨行已訂再來期,半為知交半為伊,
  寶島風情無限意,添香紅袖好吟詩。

  其二
  行前早已數歸期,腸斷陽關未有詩,
  總是人間多遺恨!相逢不在少年時。

  詩頗幽默,半是祝福,半是打趣。卻又妙在沒有完全點破。

  到這個地步,梁實秋預料:鑒於這一婚戀事件的獨特色彩,他們將會成為公眾輿論界的一個關注熱點;在他離台赴美之後,很可能會圍繞他們而爆發一場輿論風暴。為此,他深感擔憂,但又無可奈何,只能在行前諄諄叮囑愛人:「親親,我們彼此都有要求,並且都已允諾,不哭。我們試試看,離開之後能不能噙住眼淚,強作笑顏?親親,你放心,每一分鐘每一秒,我的心都在你身上。我也確信,你對我也是一樣……最後,我斬釘截鐵的告訴你: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彷(妨)礙我們的婚姻。我將在最早可能的時候回來辦理我們的終身大事。親親,你等著我,耐心的等,快樂的等。」

  事情的發展,一切都不出預料。梁實秋離開臺北不久,一場可怕的風暴便刮遍了整個臺灣島。

  在這場風暴中,新聞記者最為活躍,他們以其特有的敏感和本領,到處奔走,鑽探各種機密和情報。他們的神經被弄得異常興奮,不斷把一些富有爆炸性的新聞捅到台港各大報上。象《教授與影星黃昏之戀》、《韓菁清想嫁梁實秋》等等,今天看來似乎平淡無奇,但在當年卻都是轟動一時的傑作。

  最可憐的是韓菁清,她現在成為胃口奇大的新聞記者們追捕圍獵的對象。儘管你是明星,名聲大,地位也不算低,但一遇上這檔子事,也就沒了轍。

  她「成了新聞記者視線的聚焦點。他家的電話,炒豆般響個不停,就連半夜三更也還不斷有記者打電話來。門鈴仿佛短路了似的,一直在響著。」再往後,「記者們乾脆把電視攝像機、照相機架在忠孝東路三段二一七巷內。只要她一出門,她的影像馬上就會出現在熒屏上或者登在報紙上。」

  為了搞到更有價值的消息,老記們甚至不怕辛苦,還要把嘴和耳朵一直伸到大洋彼岸的美國西雅圖城。據說,有一家電視臺「追、追、追」專題節目的記者就曾想「打越洋電話到美國梁實秋家中,與臺北韓菁清通話,在電視中播出她與他通話的畫面,被梁、韓所拒絕。」

  待到消息傳遍於社會各階層之後,情形就更加嚴重了。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眾口鑠金」,如今,韓菁清算是切切實實地領略到了「眾口」的厲害。許多年之後,她都弄不十分明白,一件只關係到兩個人的私事,為什麼竟會勞動那麼多人都來關心,更有的人簡直要把唾沫星子噴到韓菁清的臉上。

  大大傷害了她的自尊心的,是來自一件對她進行惡意攻擊的事。有人援引曾在港、台報紙上披露的一件不幸婚戀來影射梁、韓關係:某教授年老喪偶,與一年輕女人相戀,新婚之夜,那女人竟逼著老教授寫遺囑。消息傳出,輿論譁然,各報競相報道了這一社會新聞,稱這類女人為「收屍集團」——「逼著老人快死,以便得到遺產。」講述這件往事的人意向很明確——韓菁清也屬￿「收屍集團」。

  惡語中傷使韓菁清極端憤慨,許久之後,她還憤憤不平他說:「一個老人的婚姻不幸,並不等於世界上所有老人的婚姻都不幸呀!每個人的生活經歷不一樣,每個人的品德也不一樣。怎麼能夠把別人的事情,硬套在我的頭上?這種說我是『收屍集團』的污言穢語,當時真叫人吃不消哪!」

  更大的壓力來自親朋好友。他們或許是真的關心韓菁清的幸福,好心地規勸她說:「你幹嘛這樣傻?你又不是嫁不出去的人,為什麼偏找這麼個老頭子?」

  但象如下的話就不能理解為「好心」了:「韓小姐,你很『走運』哪,嫁了個睡在棺材板上的人!」

  在那個時候,好勝要強的韓菁清連這麼刺耳的話也只能吞進肚裡,伴著苦水咽下去。最多,她也不過辯解上幾句:「睡在棺材板上的是死人,不是老人!香港武打明星某人,年紀輕輕,身體多棒,轉眼間就睡在棺材板上啦!梁教授雖說老了,只要我照顧得好,生活快樂,活的時間說不定比有些年輕人還長!」

  自然,對韓菁清真正表示理解、給予了她許多溫暖的也大有人在。她說:「我家附近有家『時間郎』鐘錶店,一位姓周的小姐對我說,哦,梁先生的情書寫得這麼誠摯、熱烈,要是寫給我,我也願意嫁給他!」這話雖然說在早已事過境遷的多年之後,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就是當初,韓菁清肯定也遇到不少這類知音。

  在那緊張沉重的日子裡,梁實秋同樣也是很不輕鬆的。他的壓力首先來自家庭親人。

  梁實秋的女兒梁文薔和女婿邱士耀都是知識分子,思想開明。還在母親去世不久,文薔實際即已考慮到父親的未來生活,竭力慫恿他再找一個「情投意合的朋友」,以「結伴共度晚年」。但為她始料所不及的是,父親剛到臺灣,便找了韓菁請這樣一個「朋友」。她不瞭解韓菁清的性格稟賦,只知道她年輕貌美,是個紅極一時的歌星、影星。——一般而言,在世人心目中,歌星和影星一類人是被視為某種類型人代表的,梁文薔亦正未能免除這層顧慮。當梁實秋於返美之前寫信告訴她自己與「韓小姐」的戀情,並寄去韓菁清的一張照片時,她的反應是很冷淡的。「我的女兒又有信來,再沒有提一個字,慢慢來,最後她會諒解我們的。」梁實秋曾這麼半是解釋半是安慰的對韓菁清說。

  別人都還不算什麼,在梁實秋看來,自家的女兒女婿的態度是至關重要的。如果連他們都不能理解,那會使他格外感到精神負擔的沉重。

  所以,他登上返美的飛機之後,在萬米高空仍然「一路心事重重;不能闔眼。」

  梁實秋抵達西雅圖市,女兒女婿早在機場等候。或許是自己太敏感了,梁實秋立刻覺得尷尬起來:

  我一見到他們,我立刻就緊張起來,因為我預料到即將展開一場不算愉快的談話。果然,尚未離開機場就被發現手指上的一個大指環,而且手錶也是新的,我坦承這是你的贈予。

  所幸「不算愉快的談話」並未在機場當即發生。但回到家,待梁實秋吃過飯、洗了澡,而後睡了個午覺後,一家人的談話便直奔主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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