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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暮年風情(4)


  僅僅一天之後——12月5日的晚上,韓菁清在粱實秋寫給她的另一封信裡又讀到這樣的話:

  昨天我們談的話,每一句我都又反復的加以思索,我很興奮。我知道,在人生的道路上可能有變化,有時變得開朗,有時變得很晦霾,不過,我相信,我們兩個的心不會變。兩顆心融在一起,會抗拒外來的一切譏評。

  昨晚你把你盤裡的魚分給我吃,你說將有消夜可吃而我夜裡可能餓,我當時心裡酸酸的,你隨時心裡有我。有一天,我若能陪你消夜,就好了。……我的喉嚨有一點啞,也許是受寒了,沒關係,只消讓我看一看你的笑容,有什麼不舒服都忘了。

  昨天看你那一堆照片,我一張都沒有拿(雖然其中有好多張我特別愛),實在是因為我想那些照片,以及其他,已經全部的屬￿我了。你說我是不是貪婪?

  又是一天剛剛過去,梁實秋新寫的一封「情書」再一次遞到了戀人手上。

  他現在完全失去了往日那莊重蘊藉的學者風度,那份情急模樣,完全象一個初次墜入愛河的大小夥子:

  ……睡到兩點半,種種問題又兜上心頭,有些問題是你提出而我事前沒想到的,我苦思焦慮,輾轉反側,不能得到萬全的解答。退一步想,我能在半夜裡考慮這些問題,亦即是幸福了。你說懸崖勒馬還來得及,在時間上當然還來得及,可是在情感上是來不及了。不要說是懸崖,就是火山口,我們也只好擁抱著跳下去。你說是嗎,親親?

  ……你問我嫉妒否,我說不,事實上恐怕難免,例如你昨晚去洗頭髮,我就不能不想到理髮匠要撫弄你的頭髮,而他在洗髮的時候也一定對你有說有笑。想到這,我心裡有異樣的感覺,你會笑我吧?你心裡會說:「可憐的孩子!」在這一方面,我是孩子。

  此信寫於12月6日,隨後,12月7日、8日、9日、10日、11日、12日……梁實秋每天都按時把一封新的「情書」交到情人手上。那「永久熾盛,永久不滅」的「聖火」,迅速地消溶了韓菁清胸中的冰塊。在梁實秋熾熱情懷的感召下,她原來的一切顧慮,都在不知不覺間消釋了。

  12月15日,韓菁清寫給她「心上人」一封信,異常明朗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

  喂,人:

  這一段日子裡,我從心底一直笑到臉,你知道嗎?你真的給了我,人所不能給我的真快樂,我從來不相信,在一個人僅僅的一個人身上,會找到一大把,一大把的愛,象似朋友,又是情人,象似長輩,卻更超過親父兄,奇特的事竟然發生在這段日子你我的身上。我好開心,我希望我永遠擁有它,同時我也要好好待你,一如你之待我,也許我還會加倍還你,且待時間去證明罷!稱和磅對我們都不準確!

  你說我愛你,你會痛苦,我不愛你,你會更痛苦,那末你教我怎樣?愛,不愛,都放棄?做一個「小馬偶?」「波斯貓」(按系韓菁清對自己的昵稱)亦是善體人意的感情動物啊!

  告訴我,應該如何去盡我的力量,來使你快樂?如何使你快樂得象我一般?我會遵照你的意思去做!

  你要我支持你,是我有這麼偌大的權力?任何人都會象你聽我的話麼?我當然會支持你,即使無有太大的權力!我想情感會戰勝一切,「柔能克剛!」為了不讓你獨自閉門數秒的算著「時光」,我在你與我短暫的別離以前,

  我由衷的出於很高興的「自願」,每天和你在一起,但是,答應我不要為我流淚,要為我歡笑。「笑」會令人年輕,和我在一起,你應該得到這些才合理!否則,我能夠給予你什麼呢?你說!

  小娃 1974.12.15

  可以想見,韓菁清這封傳遞了一種準確無誤信息的信,對梁實秋來說具有多麼重大的意義。他熱烈地向愛人傾訴:「誦讀之下猶如醍醐灌頂,我仔細的逐字欣賞,然後在字裡行間推敲,最後我閉起眼睛窮思冥計,這封信我咀嚼了多少遍!」他「推敲」「咀嚼」的結果是不言自明的:從此兩人將要結伴創造共同的新生活!於是,他又熱烈地向愛人發誓:「親親,我不知道我能給你多少快樂,我也不知道我能陪伴你多少年,請你准許我在此時此刻把我的一切奉獻給你。」

  如果說,萍水相逢即陷入熱戀,是一個「奇跡」奇異的開始;那末至此,兩人相互掏出赤誠的心靈,不顧一切地決心實現自己的願望,就是這一「奇跡」的圓滿結束。韓菁清日後解釋他們的愛情發展成熟得如此迅速的原因時說:「回過頭來看看,我和他相差三十歲,我們所以深深地相愛,原因在於我們有許多共同點:兩個人本性都很善良,個性都很強,而且都富有同情心。」她又說:「我們非常相投。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喜歡的影星、歌星,也正是他所喜歡的;就連談字、畫,他喜歡的,也正是我所喜歡的。很奇怪,會那麼的巧!所以,我們談得非常投機。……我們是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同是根本的。我們有共同的感情,這是最重要的,最根本的。這是愛情的基礎。」由韓菁清的這番解釋,人們會很自然地記起我們的一句古詩:

  心有靈犀一點通。

  三、美麗的黃昏戀

  如果把梁、韓之戀的過程再拉長一點看,那麼,我們上面說兩顆燃燒的心靈完全熔化到一起時便是這一愛情「奇跡」的圓滿「結束」,實際是不夠確切的。

  事實上,他們自己在戀情初發時便意識到會遇上風暴。所以,他們相約,在事情尚不完全成熟之前保守秘密,在別人面前一定要「不露親熱之狀」。他們把這戲稱之為「演戲」。頭一次兩人一齊在公眾場合露面後,梁實秋寫信得意洋洋又不無矛盾他說:「我不會演戲,可是我在人面前畢竟演戲了,你也許會笑我演技笨拙。我盼望將來不常有演戲的機會,永遠以真實的面貌在人群大眾中昂然出現。」

  應該承認,他們一開始扮演的這齣戲還是比較成功的,以至於竟有熱心人前來給梁實秋說合,要把一位年紀比他小二十歲的女作家介紹給他,那位女作家也是教授。不消說,梁實秋斷然拒絕了:「誰規定的,一定要作家嫁作家,教授娶教授?」在那些心地單純的人的心月中,或許真的「以為他沒有再婚之意」了吧!

  但這種「戲」若長久裝扮下去是會讓當事者感到痛苦的。12月7日晚上,梁實秋、韓菁清與謝仁釗教授夫婦等幾位好友以及一些記者一起在臺北華國飯店舉行「群英會」。開始兩個人心照不宣,配合得相當默契,可後來,越想越不是滋味,特別是梁實秋談到「自己諸病纏身,也許不久于人世」時,兩個人都傷心落了淚。梁實秋事後回顧當時情景說:「昨天我第一次看見你流淚,可是我相信決不是這十二天中之第一次流淚。我也是第一次在你面前流淚,可是我早已告訴過你我流了好幾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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