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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暮年風情(3)


  一直到下午兩點鐘,七樓上的窗簾才慢慢拉起。脖子望得都有些發酸的梁實秋毫不遲疑地上樓敲開了韓菁清的房間。在這個溫馨、幽靜的住所內,他們又暢談了一個下午。

  感情的性質悄悄而迅速地發生變化。他們都格外強烈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韓菁清的心底變得異常的惶亂。她看出了梁實秋對她的一脈真情,反過來,她也喜愛這位風神卓然的「梁教授」,覺得他「溫柔、幽默、斯文、俊俏」。這天夜間十點鐘,她下課後走出電視臺,沒有按慣例陪送講課教授回家,以盡她作為「研究班」班長的職責。而是隨便招呼過一輛計程車,塞給講課教授五十元車費了事。——「原來,在一片夜色中,梁實秋一身西裝,正站在臺灣電視臺大門口等候呢。」

  可是,另一方面,韓菁清的心頭又充滿了矛盾。這畢竟來得太突然了!她已經步入中年,曾在感情生活上遭受過嚴酷的挫折和打擊,以至如今都還孤身一人。往昔的教訓她記憶猶新,因此,當她在決定投入到一場新的感情糾葛之前不能不再三加以考慮。看來,梁實秋是個修養很高而又用情專一的人,這一點料可無虞,問題是雙方各方面的差距太大了,特別是年齡……受盡感情煎熬之苦的韓菁清打算採取斷然措施:趁愛情還剛剛萌芽時就掐掉它!一天,當他們又一次晤對於七樓上的房間內時,韓菁清鼓足勇氣對梁實秋表示:我願為您做紅娘。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梁實秋回答她的一句話竟是那麼直截了當:「我愛紅娘!」

  關係已徹底點破,事情再沒有了回旋的餘地。在痛苦的矛盾心情中,12月1日——他們相識的第五天,韓菁清給梁實秋寫了一封信:

  謝謝您的照片、書、大蘋果、晚餐,還有往來于忠孝仁愛路,還有許多的讚美詞及寶貴的意見。

  想不到我們的緣份是這麼好,「一見如故」,猶如多年的朋友,別人不信,我們也曾有點膽怯,懷疑吧?但事實證明我們談得是如此投機,彼此都付出一份「真!」好微妙!好神奇!

  我不敢在大文豪面前,賣弄文筆,平日您所看到的中英文書信,都屬￿AI級,這封小學生的幼稚會話,您會看得懂嗎?告訴我,我等著您的評分,否則我沒有勇氣再造句!

  僅僅幾句話,僅僅的幾個字,僅僅的幾個小動作,我知道您是多麼的疼我!可是您要趁早瞭解我的為人(除了學問品德之外),我在某方面的氣量好小,豈僅是容納不了一粒「沙子?」「小灰」也受不了!

  因為時間在您我現在的情況中,名符其實的是「一寸光陰一寸金」的時候,我必需儘快的表明這些看來似乎很小的「大事!」

  祝
  幸福
  小娃 1974.11.31

  據韓菁清日後解釋:「我寫那封信,是希望他打『退堂鼓』。」但從全信的內容看來,流露更多的,還是對對方的愛慕之情。在如此深沉濃厚的愛情表白面前,一句「您要趁早瞭解我的為人」云云,就顯得十分軟弱無力,缺乏說服力了。

  因而,梁實秋讀到這封信後,不但沒有打『退堂鼓」,相反,採取了更加咄咄逼人的進攻態勢。

  第二天午後二時,韓菁清的窗簾剛剛拉起,早在樓下仰望多時的梁實秋便踏進了房間。一進門,他交給韓菁清一封信,說是在樓底下「撿」來的,信封上寫著「呈菁清小姐」。

  韓菁清滿腹狐疑地拆開信一看,不由啞然失笑。原來寫信人就是「撿」信人自己:

  菁清:

  昨晚看了你的信,十二點以後才睡。你這封信我本想不復,怕你不高興,所以還是寫幾個字給你。其實見面談不是更好麼?

  你的信寫得極好,不但含蓄,而且深刻,我看了不知多少遍,當什襲藏之。你要我「趁早認識你的為人」,我也要以同樣的話叮囑你。事實上我有更多的話叮囑你。你不要認性,要冷靜的想一想。從11月27日到今天還不到一星期,誰能相信?我認為這是奇跡,天實為之!我們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希望我們能互相扶持。

  今早起,我吃了一片糯米藕,好甜好甜,我吃藕的時候,想著七樓上的人正在安睡——是側身睡,還是仰著睡,還是支起臂肘在寫東西?再過幾小時就又可晤言一室之內,信不要寫了。

  梁實秋

  74.12.2早

  這是梁實秋寫給韓菁清的第一封「情書」。信中說到「奇跡」之類,應該說,這是真的,確實是人類情愛史上的一樁「奇跡」。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裡,年齡相差近三十歲的一對異性萍水相逢,便迅速結成如此動人的「忘年戀」,不是「奇跡」又是什麼?

  特別從梁實秋這方面看來,更是如此。他已是鬚髮斑白的老翁,進入了人生的暮年,在生命深處猶能鼓湧起這樣旺盛的熱情和活力,這不是「奇跡」又是什麼?

  他嘗對自己有一總結性的評斷:「古典頭腦,浪漫心腸」。應該說,這話是十分恰切的。

  信中提及「我吃了一片糯米藕」。那是韓菁清親手做好,送給梁實秋吃的。梁實秋患有嚴重的糖尿症,本應嚴格戒絕甜食,但韓菁清不知道。梁實秋居然冒著犯病的危險,吃了韓菁清送他的禮品,還連說「好甜好甜」。這也可見愛情是以多麼巨大的力量完全支配了梁實秋。

  從此開始,梁實秋幾乎天天都要從華美大廈來到韓菁清七樓上的居室,而每次來又幾乎都要帶來一封「情書」。他們經常「晤言一室之內」,還又鴻雁傳書,飛箋遞簡,這在談情說愛的方式上也是獨出心裁、別具一格的。

  梁實秋以更其熱烈的言詞,向韓菁清袒示著自己的愛情:他在12月4日面交給韓菁清的信裡寫道:

  Lavender中文叫什麼,我一時想不起來,這塊肥皂可真香,洗澡時我全身沐浴在那一片香氣裡,不,我的心也陶醉在其中了。我的嗅覺不靈敏,這一回好象是例外。

  你昨晚消夜恐怕是在十二時以後了吧?在什麼地方?你坐在什麼人的身旁?作吃了些什麼東西?我本來說陪你去消夜,你不肯,因為你疼我,可是你知道麼,我的心裡多麼痛苦!今天五時起床,頭昏昏然。以後我恐怕每天都要頭昏昏然,除非……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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