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人物傳記 > 梁實秋傳 | 上頁 下頁 |
第六章 大地干戈(6) |
|
把大批判的調子推向頂點的,大概是巴人的一篇文章。這篇文章題目叫做《展開文藝領域中反個人主義鬥爭》,上綱極高。從這兒看,在左翼作家心目中,似乎事態已十分嚴重了。文章的火藥味也濃極,讀後不禁使人為之悚然而驚。如「活在抗戰時代,要叫人作無關抗戰的文字,除非他不是中國人,然而他終於提出要求來了。他的用意是非常明顯的。他要我們的作者,從戰壕、從前線,從農村,從遊擊區,拖回到研究室去。」這種富有鼓動性的文字真足以使很多讀者生出無限憤慨,不由要問一問梁實秋到底胸膛裡安著一副什麼心肝。其它諸如「明白的說吧,他們要消滅的不是『抗戰八股』而是『抗戰』」,「那意義必須打在政治的陰謀這算盤上的」,「白璧德的徒子徒孫梁實秋」、「……毒素……更多!更毒!而且手法也更陰險了。」等等議論,更是令人咋舌。 面對左翼作家的憤怒批判,曾聲明過只要屬「理論上的辯駁」就「樂於參加」的梁實秋,現在只能三緘其口了。他沉默著,壓抑下在內心深處滾滾蒸騰的激烈感情。他深知自己又捅了大漏子,雖沒什麼懊悔可言,卻也難免感到煩惱。直到1939年4月1日,也即他接編副刊整整五個月之後,他結束了與報館的關係,臨離開副刊之際,才在上面刊出一則簡明的《梁實秋告辭》。舊話重提,猶不免感傷參半: 我不說話,不是我自認理屈,是因為我以為沒有說錯話。四個月的「平明」擺在這裡,其中的文章十之八九是「我們最為歡迎」的「於抗戰有關的材料」,十之一二是我認為「也是好的」的「真實流暢」的「與抗戰無關的材料」。 ……所有誤會,無須解釋,自然消除。所有的批評與討論,無須答辯,自然明朗。所有的謾駡與誣衊,並沒有傷害著了我什麼。 但是,看來梁實秋過低地估計了事情的嚴重性。他以為結束了的事情並沒有真的結束,他以為該有定論的公案事實上也完全和他的預想正好截然相反。他大概無論如何也不會預料到,從那時至今的近半個世紀以來,在許多權威論著裡,在絕大多數大學文科《中國現代文學史》教科書裡,他一直因為「賣力的宣揚『與抗戰無關』」而受到無情的審判。甚至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很多教科書仍觀點鮮明地告訴我們:「正是在這時候,一貫宣傳並堅持『大多數就沒有文學,文學就不是大多數的』資產階級文藝理論家梁實秋,在他主編的《中央日報》副刊《平明》上,又提出了一個十分新奇而又異常荒謬的所謂『與抗戰無關』的反動觀點」。「梁實秋提出的『與抗戰無關』論,並不是什麼新鮮貨色……其用心是企圖抵制和取消抗戰文藝」、「梁實秋打著反對『抗戰八股』的旗號,實際上透露了他對抗戰文藝的敵意和不滿情緒」、「梁實秋一夥鼓吹『與抗戰無關』的謬論,其目的在於誘使文藝脫離為抗戰服務的正確方向」。 較早對問題提出不同看法並且產生了很大影響的,是也積極從事過抗戰文藝創作的老作家柯靈。1986年10月13日,柯靈在《文匯報》發表題為《現代散文放談》的文章,指出:「這一席話(按指梁實秋的《編者的話》)之所以爆發為一場軒然大波,原因不難理解。梁實秋一直是左翼文壇的論敵,雖然到了應該一致對外的抗戰時期,看來彼此都沒有消除宿怨,說這番話的場合又是國民黨的《中央日報》。但如果撇開這些政治、歷史和心理因素,完整地理解前面引述的那段文字,卻無論怎麼推敲,也不能說它有什麼原則性錯誤。把這段文字中的一句話孤立起來,演繹為『抗戰無關論』或『要求無關抗戰的文字』,要不是只眼見事,不免有曲解的嫌疑。」文章還說「抗戰期間,一切服從抗戰需要是天經地義,但寫作只能全部與抗戰有關,而不容少許與抗戰無關,這樣死板的規定和強求,卻只能把巨大複雜、生機活潑的文化功能縮小簡化為單一的宣傳鼓動……我一直懷疑這種偏狹和機械的辦法是否真正有利於抗戰。」 柯靈的文章引起了海內外廣泛注意,以至臺灣有人視之為給梁實秋「平反」。1989年國內重要刊物《新文學史料》刊載的《梁實秋傳略》對柯靈的文章也表示贊同,認為該文「澄清」了當年的那場「筆墨官司」。此外,還有更多的人都對柯文表示同感。 儘管這樣,也還不能說事情已然全部解決。直到現在,圍繞梁實秋在抗戰時期發表的那篇文字,依然有著不盡一致的觀點,有的甚至是完全截然相反的觀點。不妨這樣認為:所謂「與抗戰無關」的爭論,在歷史的運演中,其實際意義早已超越了事件本身而被賦予更加豐富、複雜得多的社會歷史內涵;它甚至可以被當作一個歷史的「窗口」,進而去探討、揭示特定歷史時期的獨特現象、特徵及本質規律;也就是說,它將會被作為某種「歷史現象」而受到關心社會歷史發展的人們的重視。 只不過要對這「歷史現象」作出令人心服的完整解釋,看來還為時尚早,也許它還需要再「沉澱」一下! 四、勞軍行 告別了報刊編輯崗位,在梁實秋,仿佛卸去了一副沉重的負擔,渾身頓感輕鬆起來。他決心暫時與這類工作拉開一點距離,盡其可能地做一點與抗戰不但「有關」而且有益的實際事業。 1940年1月,國民參政會組織了一個精悍的華北慰勞觀察團、到前線各戰區慰問抗敵將士。梁實秋積極參加了這次行動。 梁實秋一行六人自重慶出發,先後到過成都、鳳翔、西安、洛陽、鄭州、襄樊、宜昌,然後循水路折返重慶,行程數千里,歷時兩個月有餘,先後訪問了七個集團軍。梁實秋對此行深感滿意,覺得獲益匪淺。他說:兩個多月的戰地生活,「增長了我的經驗和見識。我看到了敵人的殘酷,士兵的辛勞,同時也看到了平民尤其是華北鄉下的平民的貧困與愚暗。」又說:「回到重慶,大家爭來問訊,問我在前方有何見聞。平時足不出戶,哪裡知道前方的實況?真是一言難盡。軍民疾苦,慘不忍言。」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