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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青島鴻爪(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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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忙著自己享受,冷眼打量一下四周,也會看到今人十分感興趣的情景:海灘上「一個個一雙雙的玉體橫陳……其中有佳麗,也有老醜。玩得最盡興的莫過於夫妻倆攜帶著小兒女闔第光臨。小孩子攜帶著小鏟子小耙子小水桶,在沙灘上玩沙土,好:象沒個夠。在這萬頭攢動的沙灘上玩膩了,緩步踱到水族館,水族固有可觀,更妙的是下面岩石縫裡有潮水沖積的小水坑,其中小動物很多。如寄生蟹,英文叫hermitcrab,頂著螺螄殼亂跑,煞是好玩。又如小型水母,象一把傘似的一張一闔,全身透明。孩子們利用他們的小工具可以羅掘一小桶,帶回家去倒在玻璃缸裡玩,比大人玩熱帶魚還興致高。」看到這番生趣盎然的景觀,相信即使是一個最悲觀的厭世主義者,也會情不自禁地油然生起生活的熱情。 聞一多初到青島時,即賃居於匯泉,大海近在咫尺。推開屋門即可見平坦廣闊的海灘。月白風清之夜,大海漲潮,海水沖上沙灘,又急劇地消退,轟隆嗚咽,往復不已。梁實秋聽過幾次後,不禁愀然動容,正襟危坐曰「那就是觀音說教的海潮音。」又想到「當年英國詩人阿諾德在多泱海峽聽驚濤拍岸時所引發的感觸,此情此景大概仿佛。」可惜聞一多未能領會及此,反以為這「無窮無盡的波濤撞擊的聲響,單調得令人心煩。」梁實秋實在不懂連聞天籟都不動心,那世間還有什麼音響足資欣賞呢?聞一多正色回答說: 「要想聽人世間最美妙的音樂,莫過於夜闌人靜,微聞妻室兒女從榻上傳來的停勻的一波一波的鼾聲,那時節我真個領略到『上帝在天,世上一片寧謐安詳』的意境。」兩位詩人雖興致有別,但不能不說,他們都是自然與生活的真正會心人。 對有別於全國其它地方的山東民風,梁實秋經過深入的觀察,也有了進一步的瞭解。他對山東人很有好感,以為「一般山東人的特性是外表倔強豪邁,內心敦厚溫和。」他還反復申論說:「官場中人,大部分肉食者鄙,各地皆然,固無足論。觀風問俗,宜對庶民著眼。青島民風淳厚,每於細民中見之。我初到青島,看到人力車夫從不計較車資,乘客下車一律付與一角,路程遠則付兩角,無爭論者。這是全國所沒有的現象。有人說這是德國人留下的無形的制度,無論如何這種作風能維持很久這便是難能可貴。青島市面上絕少討價還價的惡習。雖然小事一端,代表意義很大。」 可笑的是,嗜好美食的梁實秋以為飲食人道也是青島的好。這卻不能不說有些愛屋及烏了。青島瀕海,自然海鮮種類繁多,有品皆備。梁實秋不厭其煩,一一加以領略,大遂口腹之欲,自謂為平生快意之事。這還可以理解。令人奇怪的是,他把青島的牛肉也推為「全國第一」,就不免是個人的一隅之見了。他有一番描述,讀來有聲有色,形神俱佳: 說來慚愧,「飲食之人」無論到了什麼地方總是不能忘情口腹之欲。青島好吃的東西很多。牛肉最好,銷行國內外。德國人佛勞塞爾在中山路開一餐館,所制牛排我認為是國內第一。厚厚大大的一塊牛排,煎得外焦裡嫩,切開之後裡面微有血絲。牛排上面覆以一枚嫩嫩的荷包蛋,外加幾根炸番薯。這樣的一份牛排,要兩元錢,佐以生啤酒一杯,依稀可以領略樊噲飲酒切肉之豪興。內行人說,食牛肉要在星亞不是出於自願,而「研讀杜甫則是我自己的選擇」。他曾用兩年多的時間苦心搜集到六十多種杜詩版本(按:後來皆毀滅於大陸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一部仇兆鼇的《杜詩譯注》一直跟了他五十年,都被「翻爛了」。全部一千三百四十九百杜詩,他全部「圈點了一遍。」舉凡仇注、錢注、朱注、九家注,千家注等等,他莫不耳熟能詳,且能洞燭其利弊。 為什麼會如此鍾情于老杜?梁實秋也有自己的理由;「我想大家都會同意,喝茶要喝好茶,飲酒要飲好酒,為什麼讀書不讀第一流的作品呢?」他依據「試金石學說」擬定了一個判斷作品優劣的標準:「以五十年為期,經過五十年時間淘汰而仍不失其閱讀價值者斯為佳作。」照他看來,杜詩的「價值」恐怕就不是「五十年」的問題了。 這一時期,他平生一項最為人所欽仰也是規模最為浩大的「工程」——翻譯莎士比亞全集——也正式展開了。這一幾乎耗掉了他大半生歲月的紀念碑似的事業,正是在青島舉行了奠基禮。 還是他到達青島不到半年,任事于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按:即美國庚款委員會)翻譯委員會的胡適,雄心勃勃地制訂了一個翻譯莎士比亞全集的計劃。胡適物色的人才共五人,他們是聞一多、徐志摩、陳西瀅、葉公超和梁實秋。在給梁實秋的信中,可見胡適設想十分美滿:「編譯事,我現已正式任事了。公超的單子已大致擬就,因須補注版本,故尚未交來。頃與Richarol談過,在上海時也與志摩談過,擬請一多與你,與通伯、志摩、公超五人商酌翻譯Shakespeare全集的事,期以五年十年,要成一部莎氏集定本,……最要的是決定用何種文體翻譯莎翁。我主張先由一多、志摩試譯韻文體,另由你和通伯試譯散文體。試驗之後,我們才可以決定,或決定全用散文,或決定用兩種文體。」 對這一龐大計劃,梁實秋從一開始態度就是十分積極的。他不僅明確答應承擔一部分任務,並且熱情地擬定了八條具體計劃,得到了胡適的首肯。梁實秋生命史上極其壯麗輝煌的詩章開始了,從此,他的個人命運將註定和偉大的莎士比亞的英名聯繫在一起,伴他走完漫長的人生旅途。應該說,他沒有愧對朋友的期望。他以難以置信的毅力和耐性年復一年地工作著。特別當聞一多、徐志摩等小試身手便都紛紛放棄了翻譯計劃後,他獨任艱巨,一個人默默地把全部任務承擔了起來。 在工作進行中,他曾經輕輕歎喟:「譯事中的困難真是一言難盡。」可是,他挺了過來。對於莎士比亞,他原先並沒有太大的興趣,而且三十七部莎劇也「並非全是傑作,譯者需有耐性。」可是,他沒有因此而氣索、奪志。當他一個人奮力搏擊時,胡適說俟譯完莎翁全集親為他「舉行盛大酒會以為慶祝。」他感謝朋友的鼓勵,可是又深知未來的一切未可逆料,慶功宴會之前的漫漫征程將佈滿荊棘。由那時起始,過了六、七年,他譯出了莎翁的八部戲劇,其中包括四部悲劇、四部喜劇,又過了近三十年,才終於譯完包括詩集在內的莎士比亞全部作品。可以說,翻譯這部全集,成了對梁實秋生命意志的一種嚴重考驗,結果表明,他經受性了這一考驗。 或許由於這項工作在他全部事業中所占地位太重要了,所以他終生都念茲在茲、始終不能釋然於懷。晚年時,他回顧平生,感慨萬端,深以能在有生之年完成這項工作為幸事。對於給予他巨大精神和物質支持的人們深表敬意。他提到了三個人:「第一是胡適之先生的倡導。他說俟全部譯完他將為我舉行盛大酒會以為慶祝。可惜的是譯未完而先生遽歸道山」。第二是我父親的期許。抗戰勝利後我回北平,有一天父親扶著拐杖走到我的書房,問我莎劇譯成多少,我很慚愧這八年中繳了白卷,父親勉勵我說:『無論如何要 譯完它』。我聞命,不敢忘。最後但非最小的支持來自我的故妻程季淑,若非她四十多年和我安貧守素,我不可能順利完成此一工作。」 能夠展示梁實秋工作實績的,還有1934年南京中正書局出版的兩本書。一是《文藝批評論》,是一本系統介紹西洋文藝批評史的論著;另一本是他的《偏見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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