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人物傳記 > 梁實秋傳 | 上頁 下頁 |
第五章 青島鴻爪(3) |
|
《偏見集》是梁實秋的第三本文論集,共收入《文學與革命》、《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現代文學論》、《文學與科學》、《人性與階級性》等三十多篇論文與雜感。一部分寫於同魯迅等左翼作家論爭時期,另一部分則是他1932年11月後主編天津《益世報·文學週刊》時寫作的。這是一本全面、系統倡揚「人性論」的著作,對於考察、認識梁實秋的文藝思想乃至社會政治思想,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除掉論辯文字,《偏見集》在文學理論上的正面建樹,頗能顯示出梁實秋的水平。集內諸如《科學時代中之文學心理》、《現代文學論》、《詩的將來》、《文學批評的將來》、《談十四行詩》等文章,正面立論,深入闡述,旁徵博引,極能反映出梁實秋在文學理論上的深厚造詣。尤其他擅長于西方文藝史和文藝理論的特點更為突出。譬如,他在《文學與科學》一文中,有一處是對中國文學的宏觀考察,持論便極為精采。那是他力辟「中國科學落後,但文學卻優於外國」論點的。梁實秋根據「中國的文學自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及民族心理的根據,故亦自有其特殊的文學形式及精神」的道理,否認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學有優劣之分。文章如僅做到這一層,應該說問題也算弄明白了。但梁實秋的過人之處在於他不會停留於問題的表層上,他還要向更縱深處挺進,把「中國文學優於外國文學」論調的荒謬本質也全都刨出來。這時,他轉而提出了一個問題:「中國是不是比外國特別的尊敬文學?」他就此作出的回答是精彩的,在理論與現實意義上都使原先那個論題得以大大深化: 我以為我們中國素來只是利用文學,並不曾尊敬文學,至少不曾象外國人那樣尊敬文學。中國民族是很注重實際生活的,與實際生活的關係稍疏遠的一切事物,都是比較的被忽視。儒家的哲學,講究的是如何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始終就沒有文學理論。儒家的文學觀念完全是建設在實用主義上面的,並且亦薄弱得很。傳統的儒家思想是以為文學作品乃「雕蟲小技,壯夫不為」的,吟詩填詞乃是「名士」的勾當,而名士是另成一階級的,社會對於名士階級只有冷淡嘲笑,並無半點尊敬。誠然,中國不是沒有好的文學作品,班、馬、莊、騷、李、杜、韓、柳,的確是美不勝收,為人傳誦。但是我們要認清,中國的文學家和外國文學家的遭遇是不可同年而語的。外國文學家先受貴族君王的蔭庇,後又有廣大的讀書社會所擁護,所以文學天才都有表現天才的閒暇與機會。而在中國,雖歷代帝王亦偶有延攬人才的舉功,而我們可以斷言,大部分的第一流中國文學作者都是遭受朝廷貶謫或受生活逼迫而不得已以文學自遣罷了。中國第一流的文學作品並不曾享受社會上普遍的尊敬與賞識。中國文學特別的富於消極出世的思想,特別的富於怨艾悲傷,特別的缺乏鴻文巨制,正足以表示出文學在中國的遭遇是如何的坎坷!就在一問一答之間,在作者引導下,讀者的思路暗暗發生了轉移,透過表層,突入到了問題更深層次:原來,優劣之分還是有的。問題在於,究竟是孰優孰劣! 在每個人神經都顯得特別敏銳的三十年代,梁實秋預料到,他的《偏見集》的出版定會招來一些反響。事實正是這樣。書出後的兩個月,陳望道主編的《太白》創刊號上,刊出了周木齋《對於梁實秋<偏見集>的偏見》一文。周文道:《偏見集》的書名,「似乎在表明書的內容原是些偏的意見」,這些「偏見」都「不值得一駁」。 既雲「不值得一駁」,而又認真著文反駁,無怪梁實秋讀後大不服氣。日後他向人傾訴道:「我記得這位陳望道先生(按:梁實秋此處記憶有誤)說我根本沒有見,談不到偏與不偏。這真是幹淨利落的手法。不過果無所見,又何勞評論呢?對於這位先生之不憚煩我還是很感謝的,後來有人告訴我這位先生有他的政治背景,那麼也就不足怪了。」鑒於爭論系由書名為引線,梁實秋特別對「偏見」二字加以解釋道:「名為偏見,以別於那些奉外國的『文藝政策』而宏宣正法者流的大作。」 又過了兩個多月,天津的《國聞週報》上發表了當時還是大學生的李長之的一篇文章:《梁實秋著<偏見集>》。文章對梁實秋的一些觀點,雖同樣不客氣地予以否定,但梁實秋這次非但不動怒,反而對作者表示敬意。因為他認為,李長之的批評是真正的文藝批評,而且也是實事求是,充分說理的。他衷心的歡迎這種批評說:「第一篇對《偏見集》下嚴正批評的是李長之先生,那時候他還是一位大學的學生,他的文章登在天津的某一期《國聞週報》上……他批評我的主要論點是:我的批評文字缺乏哲學系統。他是治西洋哲學的,尤其是康德的哲學,所以特別注意哲學系統。他批評得對,我確是缺乏哲學系統。我開始反省」。因為有了這段文字姻緣,後來又經聞一多介紹,梁實秋與李長之還成了「知交」。 梁實秋為《太白》攻擊他的「偏見」耿耿于懷,滿心不舒服。平心而論,他的有些文章,特別是那些政治色彩更強些的雜感,確實存有嚴重的「偏見」。比如在《主與奴》一文中,他摘引了一個外國人的文字,顯而易見地表現出了個人的社會立場。那段文字說: 一個社會主義者,手持紅旗,大踏步走進天堂之門。「打倒貴族!」他大喊。「人人平等。」 這時節已故的馬克思忽然走出來了,拈著鬍鬚,若有所思。這個社會主義者便立刻雙膝落地,額角著土。 「啊,主人啊!」他叫。「啊主人啊,主人!」 在講述完這個小故事後,梁實秋在末尾畫龍點睛地加上了一筆:「這一個社會主義者,他若是肯勞玉趾,到我們中國來走一遭,尤其是上海,恐怕也有人喊他做主人。」 梁實秋做人講究恕道,不為己甚,但此處則鋒芒畢露,表現出一種殺伐氣象,恐怕又不止於「偏見」問題了。 三、「酒中八仙」與其它 一個真正熱愛工作、熱愛事業的人,必定同時也熱愛生命,熱愛生活。每個人都有屬自己的一份生活,這裡的區別在於,不管什麼時候,較之一般人,真懂得生活、熱愛生活者總善於提高自己的生活質量,因而也就能獲得更多遠非所有人都能獲得的享受。 在青島,梁實秋的工作是出色的,同時,他的生活也是高質量的。 梁實秋極重友情,他以為,朋友間不管是謔浪笑傲,或是靜室晤對,只要確乎是心心相印的良朋佳侶,都可以從中體味出沁人心脾的情致,從而大大增加生活的樂趣。 他在青島來往最多、關係也最親密的,自然還要首推聞一多。那時候,聞一多正醉心於中國古籍的整理與研究。梁實秋常去找他聊大。在聞一多的宿舍,梁實秋看到的活脫是一副詩意盎然的圖畫:「他的書房中參考圖書不能用『琳琅滿目』四字來形容,也不能說是『獺祭魚』,因為那淩亂的情形使人有如入廢墟之感。他屋裡最好的一把椅子,是一把老樹根雕刻成的太師椅,我去了之後,他要把這椅上的書搬開,我才能有一個位子。」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