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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新月」雲煙(3)


  有那麼一件事,對於說明這對夫妻關係也是很有意思的。那是他們又搬到愛多亞路一〇一四弄,同羅隆基、丁西林、時昭涵等結鄰而居的時候。有一天,一位朋友風風火火地跑來,對梁實秋附耳說:「胡大哥請吃花酒,要我邀你去捧捧場。你能不能去,先去和尊夫人商量一下,若不准你去就算了。」梁實秋猛一聽這事,心裡還真地有些犯難。他自然十分瞭解自己的妻子,但幹這種事畢竟有些不同一般。當他吞吞吐吐、忐忑不安地向季淑表明意思後,意外的是,妻子竟「笑嘻嘻的一口答應」。程季淑的原話是:「你去嘛,見識見識。」

  那天,因為梁實秋在買笑場中是個十足的雛,別人都有自己相好的姑娘,唯獨他付之闕如,所以「大窘」。只好由主人胡適先生代約了一位站在身後。吃了一頓飯,連姑娘是什麼模樣都沒敢看一眼,梁實秋就趕快逃之夭夭了。回家後,妻子笑問他個中滋味如何?他答曰:「買笑是痛苦的經驗,因為侮辱女性,亦即是侮辱人性,亦即是侮辱自己。男女之事若沒有真的情感在內,是醜惡的。」

  請注意,他在文章中賣力地倡揚並在日後引起了軒然大波的「人性」二字,現在在他的生活裡、口頭上經常出現了。

  二、海上生「新月」(上)

  截止到目前,有一個人,我們一直有意識地小心的回避開了。梁實秋的朋輩中,除了聞一多,恐怕就要數這個人重要了;而且在此之前很久,這個人事實上已經進入了梁實秋的生活範圍。然而現在我們就要談起梁實秋在新月社裡的活動,無論如何這個人是再也不能回避的了。在新月社中,他的作用比起包括胡適、聞一多在內的任何人都更重要。

  我們要說的這個人,是現代著名的抒情詩人徐志摩。

  在現代文學史上,徐志摩雖說享壽不永,僅活了三十五歲,可也算得上是個複雜的歷史人物。自他逝世後的半個多世紀裡,關於他,人們見仁見智,發表了許多紛紜歧異甚至完全對立的相反看法。

  不過,一談起他的個人稟性,那些與他相熟的朋友就會眾口一辭,表現出空前的統一性。

  胡適說他「為人整個的只是一團同情心,只是一團愛。」「他的人生觀真是一種『單純信仰』,這裡面只有三個大字,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他夢想這三個理想的條件能夠會合在一個人生裡,這是他的單純信仰。」

  葉公超說:「他對於任何事,從未有過絕對的怨恨,甚至於無意中沒有表示過一些憎嫉的神氣。」

  與魯迅進行過大戰的「閒話」作家陳西瀅說:「尤其朋友裡缺不了他。他是我們的連索,他是粘著性的、發酵性的,在這七、八年中,國內文藝界裡起了不少的風波,吵了不少的架,許多很熟的朋友往往弄得不能見面。但我沒有聽見有人怨恨過志摩,誰也不能抵抗志摩的同情心,誰也不能避開他的粘著性。他才是和事的無窮的同情,他總是朋友中間的『連索』。他從沒有疑心,他從不會妒忌。」

  以寫作小品文著稱的林語堂也以他獨特的「幽默」文體寫道:「志摩,情才,亦一奇才也,以詩著,更以散文著,吾於白話詩念不下去,獨於志摩念得下去。其散文尤奇,運句描辭,得力於傳奇,而參任西洋語句,了無痕跡。然知之者皆謂其人尤奇。志摩與餘善,亦與人無不善,其說話爽,多出於狂叫暴跳之間,乍愁乍喜,愁則天崩地裂,喜則叱吒風雲,自為天地自如。不但目之所痛,且耳之所過,皆非真物之狀,而志摩心中之所幻想之狀而已。故此人尚遊、疑神、疑鬼,嘗聞黃鶯驚跳起來,曰:『此雪萊之夜鶯也』。」

  一向以觀察準確細密著稱的梁實秋,更能從具體的瑣屑現象裡察見真諦。他對人物的品評極得時人折服:「胡先生也是一個生龍活虎一般的人,但於和藹中寓有嚴肅,真正一團和氣使四座並歡的是志摩。他有時遲到,舉座奄奄無生氣,他一趕到,象一陣旋風卷來,橫掃四座,又像是一團火炬把每個人的心都點燃,他有說,有笑,有表現,有動作,至不濟也要在這個的肩上拍一下,那一個的臉上摸一把,不是腋下夾著一卷有趣的書報,便是袋裡藏著一劄有趣的信劄,傳示四座,弄得大家都歡喜不置……志摩有六朝人的瀟灑,而無其怪誕。」梁實秋的結論是:「我數十年來奔走四方,遇見的人也不算少,但是還沒見到一個人比徐志摩更討人歡喜。討人歡喜不是一件容易事,須要出之自然,不是勉強造作出來的。必其人本身充實,有豐富的情感,有活潑的頭腦,有敏銳的機智,有廣泛的興趣,有洋溢的生氣,然後才能容光煥發,腳步矯健,然後才能引起別人的一團高興。志摩在這一方面可以說是得天獨厚。」

  為了加強自己論點的說服力,梁實秋還舉了他親自見到的兩件事做徐志摩天性活潑、風趣橫生的例證。一是有一次夜晚十一點多,徐志摩乘興去看望梁實秋,見門外的百葉長窗虛掩著,燈光自隙間外露。他想嚇梁實秋一跳,突然把門打開。但眼前的景象嚇得他大叫一聲,拔腿便跑。原來看到一對不認識的青年男女正赤裸著驚惶地從沙發上躍起。他受驚後,信步走到另一位單身朋友家,一看屋裡黑黝黝,心想這傢伙睡了,來嚇他一下,便順手把門框上的電燈開關打開,不覺又是一聲大叫,原來床上睡的也是男女兩個人。他一口氣踉蹌下樓,跑回自己屋乖乖地睡了。只在事後對梁實秋說:「以後我再也不敢在黑夜闖進人家去了。」

  二是有一次在胡適家裡集會,徐志摩遲到,一進門他就從袖裡掏出一件東西給別人看,「原來是一具小小的木制的棺材,長約四五寸,紅漆爍然」。打開棺蓋,裡面裝有香煙數十枝,乃拿出來一一舉以敬客。由此舉動,梁實秋說大家馬上想到了「浪漫詩人拜倫還有一個人頭骷髏製造的酒杯,真乃無獨有偶,也算是一種『死的提醒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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