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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在旅途(8)


  與此同時,梁實秋又與聞一多策劃創辦另一文化刊物《河圖》。這又是由國家主義派生出來的。按照他們的理解,國家主義是一個包容極富極廣的概念,其中有政治的、經濟的、思想的內容,同時也該有文化的內容,「我國前途之危險不獨政治、經濟有被人征服之慮,且有文化被人征服之禍患。文化之征服甚於他方面之征服百千倍之。」出於這層考慮,他們擬定了一個計劃,在《大江》季刊中倡導全面的國家主義;而在《河圖》中,則集中地宣揚「中華文化的國家主義」。《河圖》者何?「河馬負圖,伏羲得之演為八卦,作為文字,更進而為繪畫等等,所以代表中華文化之所由始也。」此前,他們尚考慮過以「雕蟲」作刊名,但終因「嫌其偏」而放棄。那時,他們兩個人都極其努力,自己積極創作外,還到處組織稿件。到1925年春,至少已把四期的稿子全都集齊編定。極為可惜的是,這份內容洋洋灑灑、集中了各方面精蘋的文化刊物卻因多種原因未能問世。

  1926年之後,隨著大江會不少重要成員在美學習期滿相繼回國,活動中心也由國外轉移到了國內。

  這正是中國社會政治關係最為錯綜複雜的時期。現實向他們提出的問題是嚴峻的。如果說,從前他們的活動主要是停留於或文字或口頭的宣傳倡導;那麼,現在社會現實便要逼迫他們涉足於實際的鬥爭了。而這種完全迥異於既往的新的形勢要求,顯然是這般基本只具有一副擅長形象或邏輯思維大腦的書生所難以勝任的。

  比如,在國內諸種政治力量的縱橫捭閤間,要求得一線生存之地,對於他們來說,就是極為艱難的。大江會一批同人回國之初,僅是在粗知皮毛的情況下,就輕率地選擇了李璜、左舜生等為主要成員的醒獅社作為自己的盟友。這樣,就非常自然地己擺到了與共產主義思潮為敵的可悲地位上。而李璜等人全系書生之輩,其實際能力甚至連大江會中的羅隆基等人都比不上。大江會同人很快發現,他們在北京實際處於左右支絀、十分窘迫的境地裡。聞一多回國後寫給梁實秋的一封信中,口氣雖仍如以住一樣堅定,但那種惶劇矛盾心態殆暴露無遺:

  國內赤禍猖獗,我輩國家主義者際此責任尤其重大,進行益加團難。國家主義與共產主義勢將在最近時期內有劇烈的戰鬥。我不但希望你趕快回來,並且希望多數同志趕快回來。我輩已與醒獅諸團體攜手組織了一個北京國家主義團體聯合會,聲勢一天浩大一天。若沒有大批生力軍回來作實際的活動,恐怕要使民眾失望。醒獅杜的人如李璜乃一書生,只能鼓吹主義,恐怕國家主義的實踐還待大江。

  大約一個多月後,聞一多又寫信給梁實秋,報告了一次與共產主義者發生對抗的「趣聞」:

  「前者國家主義團體聯合會發起反日俄進兵東省大會,開會時有多數赤魔涵入,大肆其搗亂之伎倆,提議案件竟一無成立者。結果國家主義者與偽共產主義者隔案相罵,如兩軍之對壘然。罵至夜深,遂椅凳交加,短兵相接。有女同志者排眾高呼,痛口大罵,有如項王之叱吒一聲商萬眾皆暗。於是兵荒馬亂之際,一椅飛來,運斤成風,僅鼻端而已……此亦趣聞,不能不與同志言之浮一大白也。」

  前一信中,聞一多嘲笑李璜「乃一書生」,他大概沒有想到,他和梁實秋同樣不過一介書生,恐怕還要更不中用些。後一信裡,一場尖銳的衝突,在他的眼睛裡也只顯得有趣,他那「書生」的眼光根本不可能對衝突作出更深刻的洞察。因之,大江會的活動轉移到國內之日,也就是大江事業由興盛轉趨衰落消亡之時。在聞一多發出這封信幾個月後,梁實秋倒是從美國回來了。但區區梁實秋,又有何能耐,能夠挽大江事業於不墜。事實上,沒有用多久,他們自己都已清楚地意識到了事情的真實形態,懂得了弱水三千隻可取飲一飄的道理,一個個都放棄了從事社會政治實踐的奢望,本本分分地轉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擅長的領域裡去了。

  五、「白璧德的門徒」

  二十年代末到三十年代,梁實秋在同魯迅等左翼作家之間進行的激烈論戰中,曾屢次被譏嘲為「白璧德的門徒」。其意若曰,梁實秋不過是挾洋人以自重,以「洋偶象」「洋權威」裝點門面而已。

  梁實秋自己對這頂「帽子」是怎麼看待的呢?

  首先,他絕對不承認「門徒」之說。他經常以能保持人格獨立自詡:「別人說的話,是者是之,非者非之,」「心目中不存有偶象」。他衷心佩服胡適說過的一句話:「上帝尚且可以批評,什麼人什麼事不可批評?」即使對於他極其尊重的老師白璧德,他以為也是堅持了這一原則的。因之,對於左翼作家的譏評,他一概視之為人身攻擊,以非常高做的態度反諷說:「左傾仁兄們魯迅及其他溢我為『白璧德的門徒』,雖只是一頂帽子,實也當之有愧,因為白璧德的書並不容易讀,他的理想很高也很難身體力行,稱為門徒談何容易!」與此同時,他還象魯迅在歷史小說《起死》中塑造的倡揚無是非觀而又亟亟於是非之辯的曉舌的莊周老先生一樣,再三洗白自己從不曾迷信盲從過白璧德,說是除了輯合《學衡》上的幾篇文字為一冊印行,名為《白璧德與人文主義》外,從「不曾大規模的宣揚他的作品」,「我並未大力宣揚他的主張,也不曾援引他的文字視為權威;」「有人說我『奉白璧德為現代聖人』,這是沒有的事,我就人論人就事論事,我反對『個人崇拜』,我不喜歡『權威』,我在批評文字裡不願假任何人的名義以自重。」在這個問題上,他成見尤深的是魯迅,有一次指名道姓的辯白說:「魯迅從來沒有正面和我辯論過,他總是旁敲側擊,枝枝節節的作文章,並且時而稱人為『正人君子』,時而稱人為『白璧德的門徒』,好象是帽子一經戴上便休想摘去,只好靜待遊街示眾,這種作風大概也是屬￿紹興師爺的刀筆一類。」要之,梁實秋的態度很乾脆,對「門徒」一說堅決予以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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