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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在旅途(6)


  不過,梁實秋還算清醒,他深知這裡的「成功」意味著什麼,「要知道外國人看中國人演戲,不管是誰來演,不管演的是什麼,他們大部都只是由於好奇。劇本如何,劇情如何,演技如何,舞臺藝術如何,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紅紅綠綠的服裝,幾根朱紅色的大圓柱,正冠撚須甩袖邁步等等奇怪的姿態。」尤其是有一處他自己想起來都要發笑的,是劇中趙五娘有懷抱琵琶自彈自唱的一個情節。演員選了賀知章的「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一詩作唱詞,已屬不倫不

  類;所唱曲調是「四季相思小調」,這就更加可笑。尤其顯著的一個錯誤是:劇中人蔡伯喈是東漢時人,而賀知章則是唐朝詩人。儘管錯誤如此明顯,但「事後也沒有人講話」。

  曲終人散,演員卸裝完畢,心情仍然激動不已。他們一齊擁到一個叫杏花樓的地方去宵夜,以慶祝演出成功。正在大家放肆的大聲調笑時分,忽然,「樓梯咚咚響,跑上了一個人」,原來又是那位丁緒寶先生。大家不由大吃一驚。但萬分出人意料的是,這次丁先生表現得很友好,他主動地和大家一一握手,又誠懇他說:「你們演得真好,沒有傷害國家的名譽,是我誤會了,我道歉!」言罷及時識趣地退場。

  這次演出影響很大,翌日,當地的《基督教箴言報》專門報道了中國留學生的這一盛事,還刊出了扮演主角的梁實秋的照片。

  演出後的流風餘韻也極富有情韻。聞一多事後作《實秋飾蔡中郎演琵琶記戲作柬之》一詩寄給梁實秋,道:

  一代風流薄幸哉!鍾情何處不優俳?

  琵琶要作誅心論,罵死他年蔡伯喈!與梁實秋同時粉墨登場飾演丞相之女的謝冰心,因飾演趙五娘的謝文秋女士後來與一位姓朱的同學訂了婚,也寫詩調侃梁實秋說:「朱門一入深似海,從此秋郎是路人。」日後,「秋郎」便成為梁實秋最喜歡使用的筆名之一。

  四、「大江」事業

  梁實秋平生自謂是始終如一的愛國主義者,並非過甚其詞。對我們這個偉大民族的歷史傳統和文化傳統,對我們這塊廣袤壯美的黃色土地,他的確懷有一種本能般的赤熱感情。在美留學期間,受民族歧視的刺激,他的愛國熱情不是被削弱,而是更進一步被激活、煥發起來,並且迅速由感性上升為理性的自覺,成為他人生觀念中明確意識到的重要一項。

  他永遠忘卻不了在科泉大學畢業時遇到的那場難堪。科泉大學有個傳統做法,畢業典禮時,畢業生一男一女排成縱隊上臺領取畢業文憑。就在排隊時出現了難題:美國的女學生沒有一個願意和中國學生成雙作對的排在一起。學校當局煞費苦心,大力調停,但美國女學生說什麼也不肯依從。幸好那年在科泉大學的中國畢業生恰好是六個,最後達成協議,讓六個黑眼睛黃皮膚的中國人「自行排成三對走在行列的前端完事」。若是碰上單數,那局面必定要更加尷尬難堪了。梁實秋親臨其境,深感那樣的滋味「不好受」,因而這才深切體會到「一個人或一個國家,在失掉自由的時候才最能知道自由之可貴,在得不到平等待遇的時候才最能體會到平等之重要」的道理。

  正是基於共同的經驗和共同的感受,梁實秋和他的夥伴們日漸覺悟、感奮起來。他們同屬￿五四一代,思想深處早埋下反叛的種子。那些時,散處於美國各地的中國留學生,如科泉的梁實秋、聞一多,威斯康辛的羅隆基、何浩若,明尼蘇塔的吳景超、時昭瀛等,接觸特別頻繁,或者魚雁往還,或者小規模聚會,認真而且熱情地「討論世界國家大勢」。經過一段時間的醞釀後,本就意氣相投的一批同學現在更趨向一致。他們迫切地感覺到育把全體集結起來「詳細研討甚而至於組織起來的必要。」幾番磋商後,意見取得了統一,決定聚會成立團體,時間定于當年暑假,地點在芝加哥。

  正好在科泉畢業的梁實秋,與聞一多一路結伴東行,途中在芝加哥下車,以發起人的身份參加了這次盛會。

  在芝加哥大學附近一條叫做DrexeStreet街上的小旅館裡,一批從各地趕來的中國留學生聚到了一起。那家旅館「房子很陳舊,設備很簡陋,規模很狹小」,但意氣風發的青年學子們一個個精神狀態極佳。他們在一起住了十多天,連日連夜的交換意見,有時心平氣和的談心,有時又臉紅脖子粗的爭吵,真是各有高見,宏論迭起,大有「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氣概。

  會議的議程不同一般,先是無拘無束的充分討論,充分的發抒個人見解,在紛壇歧異中求得統一。這是會議的主要內容,而且完全符合預料地順利完成了。討論的結果,他們在以下三項重大原則上取得了統一:

  第一,鑒於當時國家的危急的處境,不願侈談世界大同或國際主義的崇高理想,而宜積極提倡國家主義(nationa-1ism)。

  第二,鑒於國內軍閥之專橫恣肆,應厲行自由民主之體制,擁護人權。

  第三,鑒於國內經濟落後,人民貧困,主張由國家倡導從農業社會進而為工業社會。

  思想基本統一後,這才進入成立團體的問題。建立起能把大家維繫為一體的組織,對此大家沒有異議;但在為團體定名上卻大傷腦筋。看似小事一樁,大家卻都異乎尋常的嚴肅認真,一個個臉色凝重、凝思苦想。據說「你一言我一語喧嚷了好幾天,」最後才勉強確定下來:大江會。梁實秋解釋這個名稱的含義說「也沒有什麼特殊意義,不過是利用中國現成專名象徵中國之偉大悠久。」

  接下來,最後一個會議議程也是最隆重、最神聖、最富於刺激的一幕開始了。就在這個小旅館的一個小房間內,「大江會」舉行了「成立典禮」。會員們努力抑制著激動心情,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溫習著大會誓詞。梁實秋從國內帶來的那一面一丈開外的五色國旗,第一次被派上了用場。「懸在正中央,壯觀無比。」會議顯得更加隆重嚴肅。會議進行列高潮,使許多會員激動得熱淚奪眶而出的一項是宣誓。全體成員齊刷刷地舉起拳頭,跟著會議主持者一字一句地齊聲念道:

  余以至誠宣誓,信仰大江的國家主義,遵守大江會章,服從多數,如有違反願受最嚴厲之處分。

  熱血奔湧,青春飛揚,從此,「國家主義」成為「大江會」活動的根本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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