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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在旅途(5)


  團體形成後,組織開展各種活動的問題自然被提到日程上來。梁實秋進入哈佛大學的第二年春天,劍橋中國學生會主席沈宗濂發出了一個倡議:「演一齣英語的中國戲,招待外國師友。」大家對此都表示積極響應,但後來商量來商量去,實際的責任卻落在了梁實秋和顧一樵頭上。學生會責成他倆負責具體的籌劃組織工作。

  其實,要搞演出,梁實秋還是真內行。早在清華學校畢業典禮上,他就登臺演出過,有一定的舞臺經驗。那次,梁實秋和吳文藻扮演了劇中誰也不肯扮演的女性。他還特地邀請了程季淑前來觀看。演出結束後,他挺得意的問戀人:「有何感受」?但程季淑的回答使他大失所望:「我不敢仰視。」原來她壓根兒就沒朝舞臺上看。不過後來程季淑委婉地作了解釋:「我看你在臺上演戲,我心裡喜歡,但是我不知為什麼就低下了頭,我怕別人看我!」

  來哈佛後,梁實秋仍然保持了他對戲劇的嗜好,「平素省吃儉用,時常捨得用錢去看戲。」適逢波士頓的一個劇院請來一個劇團,經常演出,梁實秋是這個劇團「長期的座上客」。通過細心的觀摩、體會和思索,他說自己還逐漸「悟得一點訣竅」:「演出時要輕鬆自然,不要過於劍拔弓張,不要張牙舞爪,到了緊要關頭方可用出全副力量,把真情灌注進去。」正是因為心裡有「底」,他和顧一樵才敢於並且也樂於把大家委託給他們的重任承擔下來。

  那次演出活動成為波士頓所有中國留學生中的一件大事,牽涉到的方面和人員極為廣泛,甚而驚動了遠在紐約城的聞一多,餘上沆、趙太侔等人。他們的分工是:由長於編劇的顧一樵提供劇本,他把著名的南戲劇本《琵琶記》,改編成語體話劇,從中擷取了「高堂稱慶」「南浦囑別」「奉旨招贅」「再報佳期」和「強就鸞鳳」「書館悲逢」幾個重要關日,把原來的二十四出戲壓縮為三幕,倒也頭緒清楚、主線突出,完整地反映了蔡伯喈這個人物。再由梁實秋把劇本翻譯成英文。這是挺吃工夫的一道工序,問題在於原劇號稱「南曲之祖」,詞曲十分精采,很難將之傳神地譯成另一種文字。梁實秋再三斟酌,最後總算把任務完成了。演出還要佈景、道具,同時也需要年行人在排演時進行指導,這時,他們發信向紐約的聞一多、餘上伉和趙太侔求助。聞一多沒有親臨,但熱心地給他們畫了佈景、設計了服裝。余上沆和趙太侔都遠道而來,為《琵琶記》的排演提供了很大幫助。特別是趙太侔其人,性格據說有些古怪,到別人家做客,常常幾個小時一語不發,只是一個勁地低頭抽煙,坐夠後起身就走。聞一多在信中詳細介紹了這位朋友的性格,梁實秋在初次接待這個「不大講活的人」時,立即證實了上述傳言不誣:「太侔一到,不聲不響,擅袖攘臂,抓起一把短鋸,就鋸木頭製造門窗。」

  最費周章的還是演員問題。有兩個人為了蔡伯喈一角,爭奪得不亦樂乎,一位是「才高志大」,另一位也「風流倜儻」。都自認為「扮演蔡伯喈勝利愉快。」爭來爭去,難以達成妥協,最後只好決定乾脆兩個人都不用,由梁實秋親自擔任此角。女主角趙五娘由威爾斯萊女子學院的謝文秋女士扮演。經過緊張的磋商後,出臺陣容總算排定下來,他們是:

  蔡中郎 梁實秋
  趙五娘 謝文秋
  丞相之女 謝冰心
  牛丞相 顧一樵
  丞相夫人 王國秀
  鄰人 徐宗涑
  瘋子 沈宗濂

  正式演出之前的一場預演特別有意思。為了儘量搞得像樣些,他們特邀了波士頓音樂學院專任導演的一位教授前來臨場指導。老先生特認真,「遇到他認為不對的地方就大聲喊停予以解說。」當戲進行到末尾蔡中郎和趙五娘夫妻團圓的時候,這位先生指指梁實秋,又指指謝文秋,青筋畢露地大聲吼道:「走過去,和她親吻,和她親吻!」謝文秋女士站在一旁抿嘴微笑,而梁實秋則紅頭脹臉,窘態百出。他向導演解釋「中國自古以來沒有這個規矩。」洋導演雖然沒有再三堅持,卻在那兒「搖頭不已」。預演完畢,他特地把梁實秋拉到一個角落裡,正經八百的說:「你下次演戲最好選一齣喜劇,因為據我看你不適於演悲劇。」

  事情到此進展還算順利,但到正式上演的那一天卻出了麻煩。麻省理工學院的一位負責學生管理的丁緒寶先生找到梁實秋他們,嚴厲的指責說:「你們今晚要演出《琵琶記》,你們知道你們做的是什麼事麼?蔡伯啃家有賢妻,而負義糟糠,停妻再娶,是一位道地的多妻主義者。你們把他的故事搬上舞臺,豈不要遭外人恥笑,誤以為我們中國人都是多妻主義者?此事有關國家名譽,我不能坐視,特來警告,趕快罷手,否則我今晚不能不有適當手段對付你們。」為這次演出費了那麼大力,豈能半途而廢。

  梁實秋急忙陪著笑臉,千方百計地開導這位丁先生,他始則聲稱自己也是「國家主義者」、「愛國心決不後人」,繼則拿起劇本送給丁緒寶,指點著上面的「閑藤野蔓休纏也,俺自有正免絲、親瓜葛」「縱有花容月貌,怎如我自家骨血」「幾回夢裡,忽聞雞唱,忙驚覺,錯呼舊婦,同問寢堂上。待朦朧覺來,依然新人鴛幃鳳衾和象床。怎不怨香愁玉無心緒?更思想,被他攔當,教我怎不悲傷」等詞句,告訴丁緒寶說,劇本並「沒有把蔡伯喈形容成為負心人」。做了一大通的說服教育工作,也沒有把丁緒寶說通,臨走,他扔下了硬梆梆的一句話:「我們走著瞧!晚上見!」

  事已至此,梁實秋他們也豁出去了,一切都按原計劃正常進行。許多美國大學教授及文化界人士都前來觀看,觀眾達千人以上。一聲鑼響後,大幕拉開,演出開場;「臺上的人沒有忘掉戲詞,也沒有添加戲詞,台下的人也沒有開閘,也沒有往臺上拋擲雞蛋和番茄。最後幕落,掌聲雷動,幾乎把屋頂震塌下來。」

  演出成功了!參加這次活動的中國學生都異常興奮,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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