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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在旅途(4)


  饒是這樣,那點食品還不肯讓順利地吃下去。房東太太花樣多,每頓飯要作什麼飯前祈禱。當「看看大家都已就位,她就急忙由廚房溜出來,抓下那頂紗帽,坐在主婦位上,低下頭作飯前析禱」。這時候,早已肌腸轆轆的梁實秋真是火上加油,但身到其間,又只能入鄉隨俗,只好低下頭噘著嘴在那裡賭氣。房東太太念念有詞,說的是「感謝上帝賜給我們每天所需的麵包」,而梁實秋心裡想的則是「我們每月付你四、五十元房租,包括膳食在內,我每月公費八十元,多半付給你了,吃飯的時候還要什麼祈禱?感恩麼?感誰的恩?感上帝惕麵包的恩麼?誰說麵包是他所賜?……」這時如偷眼瞧瞧飯桌四周,梁實秋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場面,又禁不住心裡發樂:密契爾夫人閉眼低頭,念念叨叨,象入定一般;大女兒陶東賽也還差不多,勉強附和著母親例行公事;二女兒葛楚德就開始不受約束,常用胳臂撞妹妹長賽;最小的長賽最活潑,什麼祈禱,她根本不聽那一套,常扮出各種鬼臉逗人笑。至於朋友聞一多,情況差不多同梁實秋一樣慘,擰眉豎目,哀聲歎氣,滿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所幸這樣的日子不太長。一年過後,梁實秋結束了在科羅拉多大學的學業,束裝到麻省哈佛大學研究更大的學問去了。待到真要分別時,梁實秋對密契爾夫人一家和他住過的那間普通小屋反又依依不捨起來。他永遠忘不掉在這美國房東家度過的一段歲月;忘不掉感恩節那天他與學友聞一多同房東全家一起吃火雞的熱鬧情形;忘不掉那個「身上永遠系著一條圍裙,頭戴一頂荷葉邊的紗帽」、胖胖實實、善良可掬的主婦密契爾夫人;忘不掉密契爾夫人三個小鳥一般整天唧唧喳喳不停說笑的女兒。

  三、在哈佛

  時間是1924年的暑假之中,梁實秋和聞一多兩個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又整裝出發了。他們離開科泉,一個去波士頓哈佛大學研究院當研究生,另一個直奔紐約繼續繪畫藝術事業。他們一塊乘車東行,途經芝加哥,還停下來逗留了兩個星期,把美國這座著名城市盡情飽覽了個夠。臨別時,他們不勝依依,互相致以最美好的祝福。聞一多把一部最心愛的《霍斯曼詩集》和一冊《葉芝詩集》作禮物送給了梁實秋;梁實秋則送給聞一多一具北京老楊天利精製的琺瑯香爐和一大包檀香木、檀香屑。他知道好朋友最喜歡「焚香默坐」的境界,常把陸放翁的兩句詩「欲知白日飛升法,盡在焚香聽雨中」掛在口頭上。他祝福好友「到紐約『白日飛升』」。

  哈佛大學是美國一所名播遐邇的著名學府,在全世界也具有極高的聲望,是一切虔心向學的學子們衷心敬仰的地方。它有第一流的設施、設備、圖書資料,有第一流的學者、教授及各樣人材,有第一流的管理水平,同時也確實培養出無數全球第一流的思想家、科學家、政治家。能躋身於這樣一所學校,度過人生最美好的一段時光,梁實秋深感三生有幸。

  在這裡,他主要是努力致力於西方文學和文學理論的學習與研究。所選功課中,他最感興趣,而且此後對他產生了極大影響的,是著名教授白璧德主講的「英國十六世紀以後的文學批評。」在梁實秋看來,白璧德教授雖然「學院派的氣味很重,引經據典」,但卻有著其他人無法望其項背的過人之處。那就是「他談的是文學批評,實際上牽涉到整個的人生哲學。」正是在這一點上,白璧德教授的文學批評課,激起了他的濃厚興趣;對白璧德本人,他也是敬佩到無以復加。對於梁實秋來說,這個問題太重要了,故而很有必要在後面就這一點展開專門的討論。

  在哈佛,梁實秋遇上了更多的老同學,因而也就形成了較之科泉大得多的學生團體。初入校時,他和清華時代的老朋友顧一樵在奧斯丁園五號賃屋同居,不到半年,老同學時昭涵、徐宗涑等聞風而來,索性集體租賃了漢考克街一五九號的一所公寓居住。他們過的是一種簡單的初級共產主義生活,「輪流負責炊事,或擔任採購,或在灶前掌勺,或專管洗碗洗盤,吵吵鬧鬧,頗不寂寞」。

  很快,梁實秋他們的公寓成為「劍橋中國學生活動的中心。」這所普通學生公寓仿佛具有巨大的凝聚力,縈系著海外遊子的心,來往過客「常在我們這裡下榻,帆布床隨時供應」。梁實秋記述的以下一件事詳細生動而饒有趣味:「有一天我正在廚房做炸醬麵,鍋裡的醬正噗哧噗哧的冒泡,潘光旦帶著另外三個人闖了進來,他一進門就聞到炸醬的香味,死乞白賴的要討一頓面吃,我慨然應允,我在小碗炸醬裡加進四勺鹽,吃得大家獰眉皺眼。飯後拼命喝水」。

  這兒提到的潘光旦,後來成為我國著名的優生學家。那時,他正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讀書。據梁實秋說,此人對事業很執著,有一種強烈的獻身精神,為人「有堅定信念而非常固執」;在社會發展觀念上,「推崇孩子,但並不附和孟子的平民之說。」三十年代,他成為新月派的重要成員。潘光旦一條腿有殘疾,魯迅先生在其歷史小說《理水》中塑造的「文化山」上那位跛腿優生學家,影射諷刺的就是他。

  梁實秋對他們所過的這種「共產主義式」生活有理論性概括,他解釋說:

  「中國學生在外國喜歡麇居在一起,一部分是由於生活習慣的關係,一部分是因為和優越感的白種人攀交,通常不是容易事,也不是愉快事。中國人走到哪裡都有強烈的團體精神,實在是形勢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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